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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仲躺在校园的长椅上，夜色黑魆魆的，路灯吐着浅黄色的小火焰，除了晦明幽暗，万籁俱寂的梧桐，合欢之外，惟一能够分辨的，只有均匀，舒缓的呼吸声，和轻微的心颤声。倏忽一袭淡淡的秋风，钻进了他的长袖里，好像一阵从海上飘来的微润的空气，轻烟袅娜，千回百转，一直扑到那张俊秀的脸庞上，并在他那柔情蜜意的眼睑上闪了个光。
可以想象的到，长椅上的一切，都在散发着一种无可抗拒的秀美，风情和温柔，青春的气息和寂静的夜色浑然一体，恍若天成，似水中的云影虚实逸动，骤然似雪之梦的曲调不胫而来，轻而忧伤，细腻而惆怅。
如果不是今晚很特殊，文仲的脸上也不会抹着几缕的愁意。他预想的一切，来得太快，或许说，没有任何准备，去应付将要发生的事。当绯红的黄昏斜切着大地，淡黄的桂花逸散芬芳，细软和绵长时，文仲已感到不安，甚至焦虑，但也兴奋，撩动着，直到远山的将自身的曲线低伏下去，晃动悠长的身影才渐渐折叠，染得墨黑。
和路扬有关的画面，也再次浮现。一头淡黄的头发披着，风动便飘忽起来，耳朵一般埋在发里，一半白得像出了乌云的月亮。肩削削的，后背凹陷，举止优雅，窈窕地显着腰段。她的神态甜美，温柔，在她面前，文仲总不愿弄出一点响动，一任儿随着摄了魂去。
相识两个月，还是朋友时，大大咧咧说了不少话，偶而拘谨，收敛也算正常。直到昨晚，那三个字一不小心掉出了口，两人之间看似一场平静的波澜，却难以掩盖冰山下翻滚着的火热的心。今晚，文仲正等待着她，等待着她交出那份爱的白皮书，宣判坠入爱河的致词。
为此，他也需准备一段严谨，毫无破绽又满怀深情的誓言，来阐述自己的真挚和忠诚，至少他应该是虔诚的，为了爱的箴言，绞尽脑汁很有必要，而事实上他也确实很爱她。
可一天以来，他仿佛由内涵丰富，音质美丽的竖琴变成了空瘪无食的麦粒，再怎么苦思冥想，只是东拼西凑地冒出几个艰涩，僵硬的字词，屈指可数，难以入目，他自己也想不通，思不透为什么变成这样。平时行云流水，滔滔不绝的言辞这节骨眼上像被蜂蜜的黏液粘住似得回天无力，只落得个木讷，迟钝的造化。
他曾深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微微地吐出来，劝慰自己太紧张了，放松点，可一直尝试到绕操场跑了几圈，还是没有预想的效果。也可能是这一天，过得太过于局促不安，心神不定，也或许缭乱，汹涌的思想遏制不住，想着躺一会儿，可能会好些，于是，他选择路灯旁的长椅，似乎惟一的退路。
他坐了下来，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耷拉着脑袋，嘴里不时嘘出声来，对他的过度表现失望，抑或将要发生的失败的预知，仿佛此时一切游离的空气因子都会使他敏感，自责和焦虑。时间悄无声息地流着，一秒，两秒，耳边始终萦绕着路扬的脚步声，清晰地一点点靠近，这样的感觉实在不好，有点令人抓狂的冲动，但文仲没有办法，只能受着失败的阴影煎熬，哪怕路扬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还是会手足无措，没有勇气陈述一切坚定，诚挚的爱意，因此，他只能痛苦下去。
或许路扬来了，看到他糟糕，滑稽的表现，再失望离开，也或许，路扬离开之后，一切又都恢复正常了，即使也没有恢复，但他想着，一切绝对不能这样发生，在路扬面前，不能丢脸，一定要表现得最好，自己也坚信可以办到的。
他又试了几次，情况仍然不是很理想，他有咒骂的怨言和冲动，但这些都不抵效，他只想要一通明白晓畅，真情动人的话语，哪怕现在有人和他说，出一百块钱可以帮他，他一定毫不犹豫地答应。
他知道，或者忽然明白的，现在可以做的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两个月的缔结，媾和的爱情合约可能将成为海市蜃楼的雾景。他能想到的结果，失败的机率一直遥遥领先，甚至可以用证据一层层推测，然而在平时，这样的情况可笑透顶，此时，他没有以往的所有自信，绝望的情绪一点点把自己淹没。
这时，他去摸了摸扶手，很冰凉，显然是生铁做的，大概是绿色的，但这些都不重要，也不关心，原来，他想触碰是否可以休息一会儿，横着身子，躺了下来。
他皱眉紧锁，似雪之梦的曲子传来，而他感到有暗黑的潮水扑上来，啃咬他的脚踝，然而渐渐疏朗的风声使自己平静下来，慢慢感觉如释重负。
他看到，黄昏下的他，坐在水边，独自向往，捻着七彩贝壳手链，看白色的海鸟飞起，衔走散在风中的歌谣和思念。也明白很多时候，自己都是如此，在远方，怀揣着希望，平静地爱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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