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窟窿,圆圆的,深深的,有大有小,并不罕见。老家农村,贫穷年代,窟窿各色各样,不仅圆深,还充满苦涩、忧愁和无奈。
穿衣服有窟窿。那是,小孩子身上穿的,常是从大人身上替换下的旧衣服,磨砺薄了,纤维没了原有韧性、耐力,与腐朽近了。再者,常干农活,雨淋风刮太阳晒,与工具、草木、泥土接触,免不了留下与之过密印痕的窟窿。对窟窿,用针线补,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轻易不换新,穿衣格外注意,就怕出窟窿。不像现在,旧了、坏了,抛掷旁边,穿新的。那时家里家外,就一身衣服,大人补衣服时,因没换的,常围在炕上,躲进被里,眼巴巴等待补上窟窿,再起身下地,那是痛苦的期盼、无奈的等待。
烧火有窟窿。农村烧坯垒的柴灶,一把柴添入灶膛,火苗燃过,剩少量灰。时间长了,灰堆高了,扒出做肥料。此时,灶膛空了,还需加柴,多少柴禾,都销蚀于灶膛。柴草匮乏,作为农家做饭能源消耗的灶膛就是总也填不满的窟窿。为堵窟窿,农家孩子放学后,最首要的,是背起眼笼,到荒野去拾柴,腐朽树根、被风刮到地上的细枝、植物枯叶、庄稼割后,留下露着尖峰的茬子,都归于堵窟窿的烧柴之列。秋天,地里柴草被人们收拾一干二净,深冬,没柴烧时,一阵龙卷风袭来,会把很遥远冷僻地方的碎叶碎枝刮过来,此时,催着你早起,到村旁阴沟背风地方找找,定会有收获。抱成团的堆堆干燥的碎叶在那静静地躺着。为添灶膛窟窿,农家人不断忙碌。
菜畦有窟窿。生活需支出,收入捉襟见肘,庭院里种植的几畦辣椒、黄瓜和香菜就是主要依靠了。长成熟了,摘了、割了,码到筐里,挑着担子,到街市去,说是市,其实是农村人流集中道路的路边,卖出,换回零钱。放学时,家长交给书本之外的作业,就是挑水浇庭院的蔬菜。黄瓜是用水量最大的植物,盛夏,有一天不浇水,叶子就会蔫得耷拉下来,瓜妞儿还会掉,小瓜会莫名其妙得变弯、变成粗细不均的畸型。那时年龄尚小,身体瘦弱,水桶臃肿硕大,常因水桶底部触着地而绊倒,水洒一地,膝盖跌破一片,擦伤处,撒把细土,一会儿,就吸进渗血、结痂。天越来越热,庭院植物萎蔫的叶子,等待着水分滋养,只好继续担起重担。挑不动了,坐着歇间,观察呈三角状黄瓜架当中的空隙。阳光透过缝隙毫不留情射进来,照得通透明亮,地面微小变化也遮掩不住。此时,有了新发现,在黄瓜架下的地上,分布着无数细小窟窿,有的张着嘴,有的被细小草叶掩盖着,有的被瓦屑藏住身。但胃口巨大,每当一桶水倒入,兹的一声,被它们吸个干净,有时倒两、三桶水也不能灌足,至今印象中,这些窟窿是巨大空洞。水之所及,已远远超出黄瓜秧根须所能及的地方,水到了那里?是谁偷了用稚嫩的肩担来的水?为此愤怒、不平绕着久久不能散去,这些窟窿,不仅贪吃了水,还吞噬了少年的体力和欢乐时光。
家庭账本有窟窿。日子艰难,入不敷出,遇硬性开支,就四处去借。借了钱,一时难还,总像缺点什么,心里形成空荡荡的大窟窿,每当听到借与方用钱消息,心焦如焚,凑不上,彻夜难眠。有了钱,立马就还,堵上窟窿。那时生产队,劳动日值仅几角钱,超支倒挂,年终结算,不仅没分红,反欠队里钱,窟窿又出现在集体的账本上,还要设法去堵。靠什么堵?也许是一头猪、一畦菜、一袋粮食所卖的钱,然总得堵,堵上心安。遇急事,仍要与亲朋拆借,窟窿又现。艰苦时光,就在窟窿或现或堵的循环中艰难度过。
经过几十年改革开放的实践,现在老家农村景况,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变化。穿衣不用补了,还讲究花样。农家有的用上自己生产的秸秆制气,不为缺柴发愁了,地里柴草自生自灭,回归自然。农家庭院都安了自来水,一拧龙头,水哗哗流淌,身子不动,膀子不摇,畦田浇水只须挥手之间。钱袋渐鼓,坯房改砖房、砖房变楼房、纷纷连片建设,幢幢拔地耸起,社会主义新农村新社区鳞次栉比。银行存款巨增,私家车逐渐普及,出行乘车,风雨无碍,农村与城市同样生活得有品味。每当在农村信马由缰地行走,极力追寻过去的足迹,追踪刻骨铭心的窟窿,不知怎么,找不到了,窟窿隐没,连善打窟窿的老鼠也没了踪影,哪来窟窿?看来,现实不是梦,满眼窟窿的时代已悄然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