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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回来我们就见面。还说他回到老家后,可能就不能给我打电话了,那是山沟里,手机没有信号。我说我乖乖的,让他放心的去。他就去了上海。就一直没了音讯。明明说好的,他不给我打电话的,可是,我却担起心来了,怕他去上海收帐时會不會再跟人动刀子,万一人家也动了刀子呢?會不會伤着他?
我担心得快要活不下去了。度日如年都不能形容我的憔悴。愣子们心疼了,劝我叠纸鹤玩,说等到叠完一千零一只纸鹤时,老鸭就回来了。我就去买彩纸,选了好多地方才买的,很小的那种纸。纸越小,叠出来的纸鹤才越显漂亮。可是,叠起来却很难,又是冬天,宿舍里没有暖气,我就披着被子一只一只的叠,手不一會儿就给冻红了,就放到嘴上去哈气,哈一會儿再接着叠。我叠得入魔了,一下班回来就一头扎在彩纸里,低着头在那里叠,不吃饭不睡觉。愣子们更心疼我了,都要帮我,我不让,愣子们就笑我傻,说她们三两天就帮我叠完了,等老鸭回来后就说是我一个人叠的,不就得了吗?我还是说不。我说我一定要亲手叠完这一千零一只纸鹤。
我一边叠纸鹤,一边在心里回忆七个月来老鸭跟我在电话里说过的所有的话。
十三天后,我终于叠完了所有的纸鹤。每一只纸鹤上都写满了我对老鸭的绵绵思念。也就到了另一年的正月。正月十一,老鸭回来了,一出北京站就给我打电话,说他对北京这座城市突然有了一种深得不能再深的感情,因为有了我。还说他要马上为我们两个找一个窝,问我愿意吗?我说愿意。过了一天,老鸭就说他找好房子了,不是很好,但是有一张很大很大的床。说等我们正式结婚了就搬到他的公寓里去住。说公寓是公司给他配的,他也曾经带过那样的女人去住过,所以他不想让我不明不白地住进去,會亵渎我们的爱的。
然后就是约见面了。地点在八宝山地铁口,离我的公司近,老鸭过来。老鸭说他什么东西都不带,就带一颗鲜活的男人心。我说我不光要带去一颗鲜活的女儿心,还要送一件礼物给他。老鸭说他见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把将我抱住了,然后就带我去我们的窝里,把我溶化了。问我怕不怕?我说不怕。
见面是在中午。天气不是很好,阴阴的。我穿着一身牛仔衣去了,背上的背包里装着那一千零一只纸鹤。头发梳成一把刷子,高高地垂在身后。我走得很快,头发刷子不停地荡着,跟我的心一样跳跃不已。愣子她们在后面远远跟着,想看看老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到了地铁口,有一个男人在那里站着,矮矮的胖胖的,浑身找不到一丁点男人的棱角。真的象一只站立着的鸭子。我一下子就掉进了冰窟窿里。天,他就是那个让我沸腾的血性男儿?我不知所措,愣着,回头去望身后的愣子她们,愣子她们显然也看到了老鸭,显然也都失望透顶了,直给我摆手,示意我转身就走,装作不认识老鸭。
就在我转了身子要离去的时候,老鸭说话了,说,魔鬼别走。天,是他的声音,还是让我一样的沸腾。我抬了眼睛看了一下天空,天空里明明没有一丝阳光,我却象给阳光刺疼了眼睛似的,蓄满了两眶眼泪。我转了身子,朝老鸭走过去,他也往过来走,走起路来,更象一只鸭子,笨笨的。
到了跟前,我低着头站在那里,不说话,老鸭没有抱我,而是摸了一下我背上的背包,问我给他带什么礼物了,我淡淡地说了三个字:千纸鹤。老鸭笑了,说他的魔鬼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浪漫。接着牵了我的一只手,到街中间打车。我木木的,问去哪里,他说,回我们的窝呀。我想说不去,可是我说不出口。他分明就是那个让我沸腾的男儿啊,我怎么能伤害他?
在车里,我一句话都没有,老鸭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我的那只手。我喜欢手指修长的男儿。老鸭的手,小,还软,有点象婴儿的。很快就到了我们的窝里。房子很小,只有一张大大的双人床,床前的地上铺着一小块红色的地毯,地毯上扔着一对漂亮的枕头。还有一瓶红酒,和两只高脚酒杯。边上还有一些蜡烛。老鸭说房子是他亲手布置的,问我喜欢吗。我说喜欢。我真的很喜欢。散乱而浪漫。
在床边上坐了片刻后,我就要走,老鸭没有挽留我,带我出去打车。纸鹤我给留下了。回到公司后,我蒙头大睡了两天。愣子们都劝我算了,说老鸭实在是太丑了,跟我一点儿都不般配。还说早知道他长得那样,就不跟他电话往来这么久了。我就是睡觉,就是哭,不说话。
老鸭还是天天打电话来,还是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跟我说话。一听到他的声音,那种沸腾的感觉就又来了。我是爱他的,我骗不了自己。老鸭说他想用胶带把纸鹤粘在墙上,粘成一对娃娃,一男一女,问我好不好,我说好。老鸭是个很有创意的男儿,他不會象别人那样,把纸鹤串起来挂在房子里。他喜欢跟别人不一样。我也是的,凡是别人做过了的事,就不再去做。
过了几日后,老鸭病了,要我去看他,我去了。见到老鸭时,他缩在被子里,发烧,咳嗽,我问他为什么不去医院,他说我陪他去他才去,说他在北京六年了,从来没被女人陪着去看过病。说他想。真的想。我就陪他去医院了。从医院回来,已是黄昏,老鸭带我去了一个陕西饭馆,饭馆不大,就一对老夫妻,一个下厨,另一个上菜,生意却很好,风味正宗。我们一边吃着又麻又辣的小菜,一边说着陕西方言。老鸭说他这是第一次带人来这里吃饭,以往都是他一个人来吃,跟朋友们都是去大酒店的,可是那不叫吃饭,叫用餐。跟我不一样,跟我他就想好好吃一顿饭。我说我懂的。最后一结帐,才花了三十多元钱,可是我们都吃得过瘾。
从饭馆出来,天黑定了。我们在街上站着。老鸭要今晚我留下,我说不,说我可以晚点儿走,但是必须回去。老鸭有点失望,我说老鸭你是知道我对你的感情的,可是,你得给我一点时间来调整,让你跟电话里的那个你对上号。老鸭就不说话了,陪我等车。一边望着夜色里的我,说我今天把头发披散了人妩媚了许多。
就在我努力调整自己的时候,我现在的老公出现了。老公高高的,人也结实,是许多女人都喜欢的那种男人,愣子们也见过了,都喜欢得不得了,就一个劲地鼓励我跟老鸭分手,说老公不光比老鸭长得帅气,要紧的是有一份固定的工作,能给我一个家。老鸭再有才气,可他终是外地的,总是要离开北京的。正好那时因为诸多原因我感到有点累,真的有点累,想休息,就跟老鸭说我不想上班了,老鸭反对,说就算结了婚他也不會养着我,说他要的是一个鲜活向上的妻子,而不是光知道给丈夫洗袜子做饭的黄脸婆。我又对老公说了,说我不想上班了,老公说随我。我就动摇了。
很快,我结婚了。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开始想念老鸭。想念他的声音。想念他的歌喉。给他打电话,说老鸭你还好吗,老鸭硬梆梆说他死不了,我的眼泪就出来了。我说老鸭,你是知道的,我对你是有感情的,老鸭又吼了两个字:屁话!我就哭得说不出话来了。老鸭在那端吼着,说他真他妈的傻到家了,快三十岁的男人了,竟然还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纯粹的爱情。说这辈子别让他再见到我,见到我,他會一刀子捅了我的。
在一个深夜,老鸭突然拨响了我家里的电话,喝得醉熏熏的,一上来就唤我魔鬼,说他想见我,当时老公就在旁边,我没敢说话就把电话给挂了。挂了电话,我却哭成了泪人。我一直以为我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一直以为我是一个纯粹的人,原来,我也是一个虚荣的女人,也是一个为了爱而不敢奋不顾身的人。
都说记忆是一把筛子。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老鸭却始终没有被筛下去。老鸭的手机号码我一直保存着。我也曾不止一次拨过那个号码,可是老鸭一听是我就挂断了。发短信也没用。去年七月上旬的一天,我到通州办事,回来的时候,在四惠站转地铁时,突然看到了一张很熟悉的脸,是老鸭,老鸭也好象认出了我,回了一下头,可是没有叫我,就那么走了。我愣愣地,也不知道叫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老天,你还會让我跟老鸭见上一面?你是可怜我吗?
当我回过神来后,就发了疯似的朝地铁里跑,去追赶老鸭。短短的几十米路,却是那般的漫长,让我怎么也跑不到头,一只鞋跟掉了,我就脱了鞋子拎着。可是,等我飞奔进地铁里时,地铁已经开了,站上空空的,只剩下冷森森的铁轨在那里延伸着。那是我第一次追赶一个男人。我抱住一根柱子哭了。直到一个值勤走过来,问我出什么事了,我才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想老鸭为什么不叫我。他明明是认出我了的。他是在等我先叫他吗?可是,我为什么那个时候偏偏就跟傻子似的呢?我恨自己。恨透了。我应该叫住老鸭的,问他现在过得好不好。记得刚学會上网的时候,在聊天室里,我总是给自己取名字叫寻找老鸭。逢人就说你知不知道一个绰号叫老鸭的人。也碰上过好事的人,问我老鸭是不是个大老板,我说不是,我说他只是一个打工的,又问我老鸭一定是长得帅呆了,我说也不是,我说他是个普通得近乎丑陋的男人,好事的人就笑了,问我那还找他做什么。我说可是,他却是我这一生都念念不忘的人。我也想到通过媒体寻找老鸭,譬如电视和报纸,登寻人启事,可是老公不让,老公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老鸭早就有了妻子,我就不要再去打扰他了。我想也是的。我哪里再有资格去打扰他呢?
老鸭,你说的对,人也许只有等到结过一次婚后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书上说,一个女人的一生要经历三个男人,一个是你爱的人,一个是爱你的人,最后一个就是伴你终生的人。而只有最后的那个男人才是最适合你的。也许我是个聪明的女人,因为我选择了我最后的那个男人。可是,我也是这个世界上永远都快乐不起来的女人。
老鸭,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了,有两样东西我一直不敢碰,一个是“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一个是廊桥遗梦。“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这支歌儿,我不敢唱,也不敢听别人唱。廊桥遗梦,我到现在也没有看过,我怕我看到它,就會难过得不能再活。
老鸭,如果时光倒流,能回到从前的话,让我们回家乡做一对乡村教师,好不好?或者开一爿小饭馆,你下厨,我上菜,做一些又麻又辣的陕西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