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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幢楼住的人家有各行各业的,很杂。清晨时大家陆续走出家门各自东西去上班,中午12点又从各处回来,接孩子、生火做饭、休息,下午又重复同样的内容,直到晚上,楼里才飞出欢笑和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叫声,偶而夹杂着电视剧的嗡嗡声。
这里面的人家中,我最熟悉不过的莫过于周哥了。
十四岁那年我家搬到了这幢楼上305房。那天,我们搬了许多家具,爸爸妈妈搬不过来,于是我扛了一把椅子吃力地上楼梯,正支持不住的时候,在楼梯口碰见一个大约二十三四岁的人,挺精明的样了,正往下走,只见他不由分说从我肩上抢过椅子,然后问我你们家是新搬来的吗?又问在哪儿住?我一一作了回答,他没说什么,那天却一直帮我们把家具搬完。
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304的周哥,光棍一人在隔壁住了好几年了,整日早出晚归,问别人,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工作的。
渐渐熟了以后我才发现周哥整日早出晚归是去打麻将和台球。他是弄这的一把好手,和别人赌,他总能或多或少地赢,日子勉强能凑合过去。去他家玩了一次,房子里空空如也,见到的不过是一张木床,几把椅子,就随口劝了几句不要再赌了,应该改善改善“家庭面貌”才是。他只是胡乱应着。
一天晚上,周哥来串门,爸爸妈妈感激周哥那次帮忙抬家具,热情地招呼他坐下,又倒茶给他陪他聊。言谈中妈妈就劝周哥不要再赌了,建议他寻一个正当事情做,周哥就叹气。问他为什么叹气,他就说如今爸妈死了,没有留下什么遗产,真正是出门一把锁进门一把火,这且不说整日赌来赌去自己也真厌烦了,倒是想干个体,虽没有本钱,但还可以贷款,就是不知道政策会不会变,这年头风一阵雨一阵的,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爸爸往周哥杯里添了些水说,小周,不赌就好,至于政策你不用害怕,咱们国家这几年提倡改革开放,人家沿海地区都引进外国先进技术呢,报纸上不也说基本政策保持一百年不变,咱们韩城这几年不也提倡改革吗。周哥听了这话低头想了一会,问我爸你看我行么。爸点了点头。我看见周哥眼中放出明亮的光彩来,那晚他和我爸谈了许久。
我那时还在二十里远的一个小镇中学上学,正是初三临近毕业之际,平日住校不回家,周六也只是匆匆回一次第二天又去学校,赶着复习以应付每年一度的升学考试,渐渐地忘了那次周哥和我爸的谈话。
毕业考试顺利地进行了,我被录取到西安一所中专学校。临行时楼里大家为我送行,向爸妈说着祝贺的话,爸妈开心地笑着,能看出他们发自内心的自豪。我问周哥呢。妈妈这才想起什么似的,从兜里掏出一支钢笔来说你周哥忙,现在开了个体饭店,今天不能来送行了,让我把这钢笔给你,让你好好念书。
欣喜地点点头,为周哥的细心,也为他能改头换面。
在学校很快为学校快节奏所催动,渐渐忘了周哥的个体饭店,只是有时会突然想起他,便担心地想:“周哥能经营好饭店么?”不过这也是一闪念。
第二年暑假回家,大家皆大欢喜,来了一帮同学,欢闹了一晚上昏昏睡去。第二天早上谁砰砰地敲门,我睡眼惺松地开门,门外是一位穿西服的青年,定睛一看,原来是周哥。我很惊喜地让他进来,他却说不了,还有事呢。他说想要我明天过他家去看看,我答应了,然后他就匆匆地走了。
第二天早上我敲了304的门,是一位二十多岁很漂亮的女子开的门。我有些怀疑就问这是周哥家么。她一笑说进来吧,你就是小毅吧。我点点头。一进门我就愣了,只见原来放床的地方早已摆了一排大沙发,墙角摆了彩电、冰箱、落地音响,墙上是深红色壁毯,地上还铺了地毯,整个客厅富丽堂皇,有一种高雅的味道。
周哥闻声从卧室里出来了,说这是你林姐。我拉过他耳朵问是那位吧。他笑着点点头。两位主人立刻给我倒了茶,又拿出苹果、梨、瓜子招待我。我笑说周哥你可真发了,剥穷皮了。周哥说我还差得远呢,还想再把饭店扩大,明年再好好干一番。言语之间露出喜悦之色。
后来我想,周哥要不是好远气碰上了社会的好风头,不定现在还在哪个茶棋点打麻将,戳台球呢。 一九九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