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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时光不仅治疗伤口,而且模糊记忆,叫人记不清又忘不掉。曾几何时,我坐在老宅破败不堪几近腐朽的门槛上,满目白花花的阳光,若有似无的风声在记忆深处呼啸盘旋,恍若隔世。在城市开始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以后,我以为我彻底脱离了老宅,忘记了黄昏时挂在屋檐下那些令人目眩的光芒。然而祖母的一声叹息轻而易举唤醒了尘封多年的记忆,抹去浮尘,它们依旧如昔,像那张用旧的木桌,只要用力擦拭,准能明亮得照进人,让我看见过去的影子。原来,曾经的一举一动都被藏在角落的时光机器拍了照,可悲之处在于不是每个人都有洗印的机遇和技艺。
2)
风夹杂着田野的气息翻过荒草离离的墙头吹醒了习惯沉睡的几棵桑榆,它们无精打采地伸着懒腰,在夕阳的余晖中无力呻吟,一如既往等待夜晚的到来。树下的两只草鸡吃饱了卧在浅浅的土坑中闭目养神。谷雨时祖母洒下的几粒葵花籽长成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被迫完成使命似的憋出几盘小且瘪的脑袋,垂头丧气仿佛丧夫后的祖母。山墙严重地留下了风雨侵袭的罪证,土坯的轮廓与后来粘上去的泥巴混在一处难以分辨。其实山墙下的土地是比较平坦的,但自从母亲告诉我那个秘密以后,我的目光总是怀疑墙角处突起了小土包。母亲是无意中提起的,在我出生的前一年,母亲曾经生下一个内脏不健全的孩子,他只活了不到三个小时。按照风俗,月子里的孩子是不能出院的,于是被埋在后院的东南角。我用惊愕的目光久久注视那个布满荒草的角落,猜测着下面那具细脚伶仃的弱小白骨是不是对生命的无常充满了愤恨呢?生命对个体来说仿佛一件侥幸而得的礼物,充满玄妙,完全是无中生有,当你茫然四顾时,它已握在手中了。我想我应该感谢这个未曾谋面的哥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改变了父母孕育后代的计划,因此才会机缘巧合地产生我。
后来在我的追问中,母亲终于说出实情。原来那个婴儿的残废并不是偶然,在母亲怀上他的日子里曾经服毒,原因是和父亲以及祖母生气感到万般委屈,想用死了结自己。她没有告诉我当时的具体情况,只惭愧而迟疑的说,都是年轻气盛惹的祸,糟践了一个无辜的生命。见母亲眼中噙满泪光,我不忍心再问下去,只是迅速转移了视线和话题,我真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在自责中度过二十多年的生命。
3)
桑榆对面是闲置已久的柴棚,祖父在世时,它曾是毛驴的安乐窝。祖父像呵护孩子一样溺爱着毛驴,酷暑时钻进密不透风的芦苇荡里割草,冬日戴着老绿色的棉手套练习“蹲起”--那是在铡草。迟钝的铡刀有意与他较劲,他不得不使出浑身力气,哐当哐当的铁器相撞声来回响彻在寒冷的空气中。如果毛驴在干活时擦破了皮或者崴了腿,祖父的火气一触即发,额上青筋像大雨过后的蚯蚓在湿泥中肆意爬行。骂完用驴的人(限于父亲和二叔),祖父用一瓢玉米粒慰劳受伤的毛驴,并且让它休息一两天,即使农活再忙,也不准父亲或者二叔牵到地里。祖父说过他宁愿和小猫小狗打交道或者伺候花草也绝不跟任何人来往共事,他觉得没意思。他说,有那么多闲功夫还不如给驴顺顺毛或者修剪一下花草。巴掌大的前院被他种满了各种花草,月季、天竺葵、死不了、包指甲草、韭菜莲每至夏夜,整个小院便氤氲着草茉莉古朴的香味,令人沉醉。祖父几乎收集到所有颜色的草茉莉,水红、酒红、淡黄、橙色、紫色、白色由于多年生长在一起相互受粉的缘故,往往在一株上会开出两种颜色的花或者一朵花呈现一半红一半黄两种色彩。祖母笑意盈盈充满希望的说,五子登科,真是好兆头!祖父并不言语,一口接着一口吧嗒着大烟袋,漫无目的望着渐渐浓厚的夜色。
老宅终于在一个沙尘暴肆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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