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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小弟不胜酒量,但心是热的,李大哥这两天给我们上了当今社会近二十年的历史课,使我们茅塞顿开,李大哥就是我们闯荡生活的好榜样。”
简洁为这三个男人添了酒,劝说他们不要喝过量,同时要吃完这一瓦煲大杂烩就草草吃饱饭离席,让这三个男人边吃边聊。
李魁说:“沿路的闲聊何足挂齿,其实我充其量是一个盲流,以我作为榜样未免要求低了点,不过我有一点是比你们好的,就是没有犯罪记录,做人还是诚实些好,靠劳动所得,做一个守法公民心里来得踏实。”盛计和赖八一阵沉默,若有所思。
酒过三巡,李魁还是说起了自己的经历,他说,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地道的贫下中农,老三届的学生,造老师的反后停学回家做社员,七七年恢复高考没考上,安心农村,结婚生小孩,农村改革后也有了责任田,只是计划生育转不过弯来。八三年有了三个女儿的他想生个儿子,于是他们夫妻想方设法逃避计划生育,成了‘超生游击队’,终于走难在此生了个儿子,今年七岁了,留在家乡读书。
李魁还说,开始时还是靠捡垃圾为生,后来靠出卖劳动力做零散杂工,儿子出生后租了此瓦房及空地开废品回收站,当时空地后排的平房是一台湾老板的仓库,台湾老板聘请了他妻子简洁做仓库保管员,爱干净及有条理的摆放赢得了台湾老板的信任,他平时也经常帮助台湾老板做搬运,出苦力,夫妻俩和台湾老板来往多了就成了朋友。
八九年春夏之交北京天安门广场发生反革命暴乱,讹传镇压时枪炮都用上了,全国各地都为之震惊,台湾老板害怕中国大陆又一次‘文化大革命’,害怕封闭海关不准外国商人进出,害怕对台湾人进行打击迫害,于是台湾老板连夜找到他,说仓库里的服装布匹等所有物资都按库存积压折旧五万元卖掉,叫他一天内筹款,台湾老板要马上离开大陆以防不测。
李魁夹了些菜,呷一口酒,继续说,他连夜包车赶回家乡,找到任农村信用合作社主任的亲戚,冒险违规借支五万元,又马上赶回深圳把钱交给台湾老板,后来他把服装等物资全部运回家乡的县城以高于折旧价的五至六倍叫卖,还是抢购一空,得款纯利润近二十万元,于是用这笔钱学驾驶技术考车牌,购买了一辆农用运输车,生意就做顺手了许多。
盛计和赖八听后深感创业之艰难,李魁能走到这一步确实不容易。随后盛计和赖八都各自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三人都觉得文革十年害了他们这一代人,他们是文革的牺牲品。
饭热菜香,近二十年来第一次吃上可口饭,盛计和赖八吃得特别开心,胃口大增,把满满的一煲大杂烩吃个精光。
晚上,他们外出散步,深圳市区的夜景确实漂亮,街道两旁的路灯照得道路通明,各种各样的色灯把高楼大厦装点得富丽堂皇,门面的灯饰散发出诱人的光芒,洒在那露肩、露背、露脐的城市小姐的肌肤上显得分外妖艳,撩拨人心,令人遐想,这不愧为五彩缤纷的城市增色不少。
女的穿得那布片越来越小,男的倒穿得正义八经,见此景象,盛计不禁问:“现时社会风气究竟是进步了,还是世风日下,淡化男女关系?总之近几年来送监狱的强奸犯少了。”
李魁司空见惯地说:“改革开放嘛,精华当然是引进来了,但糟粕也阻挡不了要进入呵。俗语说,少见多怪,多见不怪,见多了自然就麻木。”
赖八看着盛计,半开玩笑地说:“不愧为‘生鸡头’,看见靓女就流口水,要记住强奸罪的十八年呵,二进宫可不是好玩的。”
盛计盯着赖八,还以颜色,说:“收起你的‘喇叭嘴’,现在商品琳琅满目,惯窃的你,第三只手可不能再长了,若不,二进宫、三进宫,坐穿牢底,你今生就玩完了。”
李魁连忙做和事佬,说:“你们俩都不能走回头路了,现在社会自由程度高,要有自制力,你们有健康的体魄,只要肯干,不怕没饭开。”
此时,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口号声,撕破喉咙的叫喊声“反腐败!”“反贪污!”“反舞弊!”“彻底清查抽签表认购黑幕!”的叫嚷不绝于耳,只见几十万人集结街头,他们游行示威游了过来。
原来今天发售新股认购抽签表,500万张抽签表不到半天发售完毕,由于很多人排队三天三夜也未购到,那些下海经商的人们、私人企业的老板、部门经理、经纪人、打工一族、社会边缘人或盲流,他们都不是政府部门的公职人员,大家都冲着发财的梦想涌入深圳,梦幻破灭了,群情激昂,无处发泄,只好自发集结游行。李魁、盛计及赖八并没有加入游行队伍的行列,他们想到的是如何捡拾几十万人掉下来的可回收的垃圾。
八月上旬的天南方特别闷热,晚上睡觉不盖东西也出汗,需要大量喝水来补充水份。鸡啼早,李魁他们就起床,装上几瓶冷开水就开车去游行队伍的集结地捡垃圾,天亮时已满载而归。当天他们把回收站的所有垃圾分类归纳,转运各垃圾回炉加工厂出卖,整整忙了一天。晚上李魁经盘点,给盛计和赖八每人三百元,皆大欢喜,盛计又把从崔老板手中接过来的二百元还给赖八。
三
做盲流也要有盲流的样,白天李魁提议他俩外出学着盲流找工干活,给他俩每人一条扁担两条绳,提议他俩去罗湖口岸帮助过境旅客挑行李收取小费,盛计和赖八去了。
只见那里有几十男女拿着扁担等待叫唤,每看到一个行李多的,一邦人涌过去,争抢着被雇用,吃这项饭的往往妇女以其独特的魅力及给旅客以安全感而赢得,闹了半天,没做成一单生意,盛计和赖八只好怏怏离开。
饿了,他俩在街边露天食店要了两碗面。这间食店的台凳摆在人行道上,属占道经营,食客颇多,旁边的一张台围坐了五个人,点了一台酒菜,不远处一个捡拾垃圾的中年男子坐在人行道的台阶上抽旱烟,身旁放着的是一把钉耙、一条装有垃圾的蛇皮袋,还有一只用塑料薄膜袋套着的已烧黑了的饭篮,一会儿那五人吃饱埋单,垃圾佬马上起来将剩饭剩菜往饭篮里装。盛计和赖八看了这一幕,觉得做社会的低层,这种现象也未尝不可,这也是废物利用,用柴火一煲,又是一顿不用花钱的美味佳肴。
盛计付了面钱,两人追上了垃圾佬,经了解,垃圾佬农闲时外出找钱,农忙时回去耕种或收割,外出时桥底下、建筑工地、高楼大厦的门庭檐下、废弃民宅、工棚就是他过夜的场所,深圳外来人口多,可回收垃圾也多,他就在城区内的垃圾堆放处转来转去,收入也不少,平时尽量不花或少花钱,积蓄回家乡发挥更大作用。垃圾佬也有自己的目标和将来的打算,盛计和赖八也不可避免地思考到了自己的将来,究竟生存的目标是什么,以后以什么方式生活下去?
下午,李魁改为给他俩每人一张耪和铲,要求他俩在大花坛边的十字路口处等雇主叫工,多累多脏的活都要接受干,工价可要求雇主适当提高。几天来,他俩做过担抬建筑材料上楼、挖掘地基、清理污泥垃圾、疏通下水道、搬运、抬大石等重体力劳动,这些都是计件工,做完即刻结算。细算起来一天也能赚四十元左右,李魁称赞说,这已是一个很不错的数目,比起有些“打工仔”强多了,大多数第三个月才发第一个月的工资,有些还拖上大半年,平均日工作时间又长达十多个小时,搞疲劳作业,工资还比不上你们,好好干,将来会有出路的。数着自己用血汗换来的人民币,盛计和赖八都发出会心的微笑。
这一天,盛计和赖八照常去花坛边的十字路口处等雇主叫工,突然有一辆摩托车在他们的旁边停了下来,熄了火,打上脚架,脱开头盔,只见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腰上扎着腰包,他看了看盛计和赖八,问:“帮搬家,你俩干不干?”
盛计满心欢喜,一大早又有活干了,他连忙点头,说:“干,干,我们干。”
那青年人接着说:“由于要入屋干活,我想登记下你们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
盛计一下子脸色微沉,心想刑满释放证是不能拿出来的,只好双手一摊,眼望青年,装出老实巴巴的样子说:“身份证是没带来,我们做苦力的往往汗流浃背,穿得少,无处藏。”
那青年人略微沉思,还是说:“哪我到别处找找看。”说完转身想开摩托车离开。
赖八急中生智,突然大声叫:“这位仁兄别走,我有。”同时拿出了李魁送给他的名片。
那青年人回过头来,离开摩托,走近赖八。
赖八恨不得一下子把自己的意思倒出,慌怕那青年人又掉头走,说:“这是我们李老板的名片,他有身份证,有固定办公场所,还有搬家用的运输车辆。”
那青年人接过名片,仔细看了,从腰包里拿出水壶形状的大哥大,按名片上的bb机号码戈了李魁,指着赖八说:“等复机回来你听,顺便叫你老板开车来。”
李魁正在废品回收站内闲着,马上复机。那青年人把大哥大往赖八的耳朵上靠,听到了李魁的声音后赖八出声了,说:“是我赖八。喂!李老板,有一单搬家的生意,说要看身份证,也要你出车,问你干不干。哦!干。在大花坛的十字路口。哦!五分钟开车到。哦!拜拜。”
李魁准时开车到达,下了车,主动伸出手和那青年人相握,并递上身份证和名片,青年人也很有礼貌地掏出了自己的名片。
青年人姓黄,本地人,因道路扩建需要拆迁,搬往离原来旧宅大约五百米远的富豪花园,家境较为富裕。在搬家的过程中李魁三人非常卖力,完全按照黄生的要求做好,非常小心每一件物品,生怕碰坏了。搬完成后黄生非常满意,除了付清人工款外还同意将旧宅所有垃圾让他们清理。
旧书报、旧衣物一大堆,还有旧沙发、报废自行车、生锈的盆桶钵、便携式超外差收音机等等,旧宅清理出杂物一大批,足足装了一车,又是满载而归,等于是双重收入,他们三人都觉得这样的辛苦值得。事后李魁憧憬着说,他打算在不久的将来投资开办搬家公司,与垃圾回收站实行配套,这样也可以解决盛计和赖八的就业问题。
现实毕竟是现实,李魁答应到深圳后包盛计和赖八一个星期的食宿期限已到,从明天起伙食自理,睡觉可以在原来的堆放垃圾的石棉瓦屋内将就着开铺。吃过晚饭后,盛计和赖八就外出散步,深圳的漂亮夜色无暇欣赏,他俩各怀心事。
盛计第一次有想家的感觉,而且还非常强烈,他觉得自己是断了线的风筝,心想飞得更高,但事与愿违,跌跌撞撞不知飘落何方;又象是化学中所说的游离子分子,无根基的,碰撞到哪算到哪,毫无管束,毫无作用,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它的存在与否与周围环境没有多大关系。
细想起来,李魁是你什么人?他何苦要包你食宿?虽是朋友,但没有义务照顾你的起居饮食,没有家的人才有得寸进尺的祈望,只有家才会接受你的依赖,你的家在哪?盛计觉得彷徨,觉得生活无序也孤立无援,觉得苦闷时无处倾诉,处在社会边缘的他总觉得自己忍不住就要干坏事。
“我们明天的吃饭问题如何解决?”赖八问。
盛计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说:“吃快餐算了,就不再增加简洁嫂子的麻烦,哎!有个家多舒服,真想回家看看。”
“相隔二十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家乡的小镇究竟变成了怎样?自己的祖辈大宅屋究竟谁人居住了?”赖八也感慨了一番,不禁回忆起自己记忆中的家乡。
看见前面有一间甜品店,盛计提议进去甜甜心,好好放松几天来的紧张心情。
他俩进了门口,只见冷清得很,六张台每人用一支啤酒各霸着一张,还有两人拿着短棍围了上来,盛计不知缘由,不与理会,就近坐下,并叫老板要甜品,老板也被这帮人控制了,八个人围住盛计和赖八就打,盛计他俩吃软不吃硬,监狱打架的场面屡见不鲜,他俩虽处下风但临危不惧,拿起凳脚就对打,心想不明不白就被人打,不如放开手脚尽情打个痛快,以解心中郁闷,盛计拿着凳脚对着一人的头颅就拍过去,同时退出了门外,那人躲闪得快但还是刮伤了脸,对方见对手那么神勇,胆怯了三分,只是围着不敢牟然进攻,双方就此耗着。
适逢有记者路过,偷拍了几张照片,并报了警,两辆警车把甜品点包围了,连同老板、盛计他们在内共抓获了十一人,说是协助调查。
原来那邦人是当地的“烂仔”无业人员,自发组织成带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专门伸手向“外来工”、“外来老板”们收取所谓的保护费,是当地的“盲蛮”是盲流们的血吸虫。刚才那外地老板租屋开了此间甜品店因不交保护费而被“烂仔”捣乱,强行赶客。
审讯盛计时,盛计只好将自己出狱一个星期来的情况和盘托出,包括如何在没有身份证和边防证的情况下蒙混过关,及如何走进甜品点和在甜品店内所发生的一切。和赖八的口供基本吻合,又有刑满释放证和居民粮食迁移证明作证,警察相信他俩的说话是真的。
经调查取证排查确认后,负责他们案件的警察缓和着脸色对盛计说:“十天前有一宗入屋抢劫杀人案,开始时我们怀疑你和赖八,但看了你的刑满释放证后知道作案时间不允许,怀疑错了,后经审讯及对证据材料进行分析,那邦团伙有两名参与了十天前的入屋抢劫杀人案。不过你和赖八在没有身份证和边防证的前提下潜入深圳,已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加上刚刑满释放,情况特殊,决定对你和你的同伙赖八治安拘留七天。同时我们将通知你当地派出所,要求你父母亲来深圳接人,我们才放心让你走,你一定要回家。”
“那赖八怎么办?他父母已故,没有亲人。”盛计对着警察关切地问。
“这你放心,我们打算专人专车把他送回当地派出所。总之,你们都是社会边缘人,我们不能简单地将你们推出社会了事,我们做警察的有权有责任将你们妥善安置好,有人接管你们,我们才放心。”
终于要回家了,而且父母亲来接。盛计静静地想,这可是顺理成章的事,也不用考虑面子问题,是被带回家的。盛计暗暗庆幸自己的这一次被警察抓获,认为抓得好抓得及时,这一抓,了却了自己想回家的心愿。
盛计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出门在外的人就象是风筝,家是人的后盾,有强大的后座力,又象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牵着挂念的线,不管你飘荡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会让你平稳,让你青云直上,随风飘扬,要下来,只能沿着归家之路。
七天后年近六旬的盛计父母长途跋涉、一路颠簸着来到了深圳市某公安分局,领取了治安拘留释放证明书,去到拘留所,签了名,将年已三十五岁的不肖儿子盛计从警察的手中接管过来,多么令人痛心的一幕。盛计回到家才真正领会到了自己重获新生的感觉。
又过了十年多,时间早已跨越了二十一世纪。话说当地派出所将赖八从深圳民警手中接管过来后,赖八得到当地政府的照顾和关怀。几年前旅居美国的赖八叔父曾从美国归来,闻说哥嫂早死,侄儿坐牢,不禁伤感,落实侨房政策后赖家大宅屋归还其继承人赖八及其叔父,在政府部门的帮助下,由赖八叔父出资,以“修旧还旧”的原则将大宅屋修茸一新,并以赖八的名义在银行开户存款十万元,由派出所代管,待赖八出狱后转交赖八。赖八回来后重整旗鼓,又在镇集市做起了小商贩的买卖,不久娶了一个三十六七岁的女人做老婆,即刻做了一名十岁女孩的继父,隔了一年又添了自己的儿子,一家四口,住在大宅屋里,其乐也融融,幸福无比。现在女儿已考上大学,九岁的儿子也读小学三年级,挺聪明的,还乖巧听话,深得赖八的喜爱,后半生的赖八心满意足了。
话说盛计回到了家,半年后办了身份证和边防证,在李魁的邀请下又去了深圳,把搬家公司搞了起来,任命盛计做管理搬运的部门经理,生意做得挺红火。李魁聘请了一名二十八岁、具有大专会计水平的姑娘做会计,后来成了盛计的妻子,婚后一年生下了可爱的女儿,一家三口生活得美满幸福。现在女儿已七岁,在深圳某小学读一年级,属读高价书,盛计夫妻至今还租屋住,还没有深圳市户口,他们打算积蓄够钱就在深圳市购买套间,为入户深圳、成为深圳市民而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