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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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杭州人是个大概念，含糊的说法，大意就是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其实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追本溯源，纯正的杭州人并不占太大的比例。如果探究他们的祖籍，往往是河东川西天男地北，包罗万象。现代人毕竟未像旧时代人死守自己的祖坟，非要生是哪里人，死是哪里鬼的壮烈，绝不含糊。只有在履历表上要填籍贯一栏时，才会想起自己的祖籍来。正如洁尘在她的城市心情里所说，所谓故乡，其实总是在纸上。

    二

    杭州人对自己是不是杭州人的问题，不但敏感，而且热衷。他们有与生俱来或者后天修成的责任感和优越感。他们常常说的是，我是杭州人。言语间婉转有声又不失铿锵。然而就是这句“我是杭州人”暴露了杭州人自我的弱点。他们有很强的荣誉感，但这荣誉仅仅是个人的。这一点不像宁波人，宁波人动辄“阿拉宁波人”他们捍卫的是整体。宁波人喜欢拉帮结派，时不时要弄个组织名目出来。即便在海外的宁波人，也要搞个“宁波帮”一起捐款捐物；却从没什么“杭州帮”的说法。

    三

    说到宁波人，杭州人对其是恨之入骨，而且不单是恨宁波人，也恨宁波方言宁波服装，一句话，把和宁波有裙带关系的全给恨上了。这种恨是近年兴起的。宁波的发展一日千里，大有赶超杭州之势，有流言说省会城市宁波要取而代之，又说宁波会成为中国的第五个直辖市。杭州人坐不住了。前不久又出炉个“城市综合竞争力”杭州落在了宁波后面。这简直是火上加油。杭州人愤怒了，要拍案而起了。口水仗先是在网络里蔓延，而后又有些无事小报煽风点火，兴风作浪。于是，一场关于荣誉或者至尊的论战，就这样如火如荼地横在杭州人和宁波人之间了。

    四

    杭州人不但和宁波人为名为誉，争风吃醋，还和上海人针锋相对。上海人一向把自己看作华东地区的主人，把南京苏州什么的说成是自己的后花园。“长三角”概念一经出世，上海是一拨一拨地来杭州度周末。有时的夜生活，也要排到杭州来了。于是，上海人放出话来，杭州也成了上海的后花园。杭州人听着就火了，拿出针锋相对的本领来，说上海是杭州的小买部云云。这样你来我往又干上了。杭州人的可爱就在于此，不服输，不妥协，爱较劲；但他们也往往是口头工夫，一转身又悠哉悠哉地带着老婆孩子游西湖去了。休闲之都的名望，也确实消磨了不少杭州人的意志。所谓得之东隅，失之桑榆。也许说的就是如此。

    五

    郁达夫先生在杭州一文里说杭州人“意志薄弱，议论纷纭，喜撑场面，外强中干，只解欢娱，不知振作”虽然那是四十年代的杭州人，但是在现代杭州人的为人处世上还可以窥见一二。仿佛是一大块胎记，半个多世纪过去，也许消损不少，但总有当初的轮廓印记。杭州人说话细声细气，不急不躁。杭州人注重场面，不是非要隆重，但绝不至于寒酸失礼，他们要把最好的展示出来，供人瞻仰，引人感恩戴德。杭州人休闲享受的能力往往引起外城市人的不满和抨击，说他们玩物丧志，不思进取；杭州人知道他们的酸葡萄心理，不理会这样的牢骚，照样的节奏缓慢，消遣享受。外城市的人见没奏效，不甘寂寞，又使出指桑骂槐的本领，说是西湖给宠坏了杭州人。这下可犯了杭州人的众怒，你们可以说我但不可以侮辱我们的神啊。西湖就是杭州人心目里最圣洁的神灵。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没有西湖，就没有杭州人。

    六

    郁达夫又说“由外乡人看来，每以为杭州人是最狡猾的，狡猾得比上海滩上的滑人还厉害”我未曾见识过上海滩人的厉害，可我知道宁波人出了名的精明。但是精明的宁波人到了杭州人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去最繁华的延安路，或者橱窗林立的武林路热闹的文一路走走，你就知道杭州人确实有多精明了。精明这东西不像别的什么东西，有尺寸有分量，精明这东西是虚的，玄得很，需要你自己去领略，就像领略杭州女人的漂亮一样。我领略了，所以和杭州人一般不出去郊游，分得太细了；一个硬币也要分开了各自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七

    杭州人不只是精明，有时也还刻薄。某任市委书记隐姓埋名在杭州网上搞调查，结果非但没有微服私访的赞誉，反而落得沽名钓誉，作秀的下场。不过这也难怪杭州人，毕竟“作秀”这玩意在现在中国太盛行。“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这周公王莽一时也难见分晓。然而从另一个角度说，杭州人的这种敢和父母官过不去的胆识，也正是体现了杭州人天不怕地不怕的率真。

    八

    写一个城市的人往往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毕竟这么许多人，要把他们归为一处，混为一谈，难免要挂一漏万，出些差池。我也早打算好了大不了弄个砖瓦房来消遣消遣——该扔板砖的，就不要犹豫了——让板砖来得更猛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