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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兴老头的乌篷船停在浣江边中水门的江埠头,像一块流动的黑色招贴,告诉沿江的几个酒家,浣江螺蛳开始上岸了。
“清明前的螺,只只赛过鹅”惊蛰一到,就是阿兴箐螺的旺季,他的乌篷小船停在中水门的江埠头;过了芒种,螺蛳开始瘦下去,肚里也多了小螺蛳了,酒家里浣江螺蛳不再上桌,怕有臭螺蛳。阿兴也就收起那杆长长的用来捕夹螺蛳的螺蛳箐,乌篷船撑开中水门驶回家去,直到立秋后再回来。
浣江的水过去清冽甘甜,前些年阿兴还用一只木桶直接从江里把水打上来,放在船里饮用,岸边也有不少的居民挑着水桶来担水。现在的江水已经不能直接饮用,花晃晃的一层油,阿兴就拎一只塑料桶到江边的酒家接一桶自来水慢慢用。
阿兴有点老了,他在前面拎水,步履蹒跚,后面跟着的是阿黄,一条本地的土狗,一瘸一拐的,腿有毛病。酒家里的厨工就开玩笑说,一看就知道你们是亲眷。
阿兴也不笑也不恼,只是点点头,回答说,是啊,这就是我的独养儿子,没你们的儿子聪明,却比你们的儿子听话。
大家想想这阿兴也不笨,一句话还是让他捡回了一点便宜。
阿黄是去年非典盛行时,阿兴在江边捡来的。当时大家恐惧非典,有报纸说,非典是动物身上传染来的,胆小的人就把养着的小动物扔了,有钱的人总是怕死。阿黄的主人比较的心狠,估计是个大老板,阿黄从不知是五楼还是六楼的地方被人摔下来,它扒在路口难以动弹,又过来一辆轿车,一阵风似地开,它躲避不及,车轮刷地压过它的两条后腿,开车的摇下车窗看了看,是条狗,又没主人,轿车冒一屁股烟就开溜了。
阿兴不喜欢动物,过去连小鸡小鸭也没养过。当时他看到大家围在那里发议论,一片愤世嫉俗的声音,但没人想领回去或是救它一下的。狗的眼角一滴泪挂在那里一直不下来,用直光光的神情看着大家,它是期待人们去留住它的性命。阿兴站在那里越来越觉得那条狗无助的眼神是在盯着自己,狗的身子在颤抖,阿兴的心也在颤抖。
他把狗抱到了乌篷船上,用一块揩布将它腿上的污物擦净,又用自己喝的烧酒喷了喷它的脚骨,看来是骨头断了。狗嚎嚎地叫,但没有太多的挣扎。
阿兴是个箐螺蛳的,没有很多的钱,要把狗弄到医院去治脚骨是不可能的。他有一个跌打损伤的单方,将桃仁、没药捣烂在小麦粉里,拌上烧酒后捂在伤口,是可以治伤的。他到中药房花二元钱买了药,酒是自己喝的同山烧,粉是做饼当早饭的小麦粉。
狗的两条腿用小麦粉糊了,又用桑树皮缠着,狗知道阿兴是在救它,任他翻来覆去地捣弄。阿兴见这条土狗一身的黄毛,就叫它阿黄。他没有文化,取不了诸如莱温斯基、贝克汉姆那样的洋名字,那些浑身喷喷香的女人手里牵着的长毛矮脚狗才有福气取那样时尚的名字。
阿黄的腿好得比较的快,但有一条腿却是永远的瘸了,走路不是很灵便,一条腿没了爪,总是拖在后面的。阿兴对这样的结果还是很满意。他想城里医院里挂着牌的主任医师什么的有时也不能把人的脚骨都接好,自己这个“赤脚医生”能治好一条狗腿,也算是一个奇迹,那可是从高楼摔下又被汽车压过的腿呢,何况狗腿比人腿要细,那接骨的难度也可想而知。
阿兴非常具有成就感。
阿黄在它康复后,又带给阿兴很多的成就感。
阿兴箐螺蛳的时候总把脚叉成一个弓步,年轻时他摆的是马步,现在力气小了,只能这样。两根竹竿伸向水的深处,箐在水下是阿兴两只延长了的手。
阿黄这时就伏在船尾的舱板上,像一个卖了彩票的球迷,神情专一地看阿兴箐螺蛳。
阿兴箐螺蛳有了观众,这和没有观众当然就很不一样了,架势显得特别的帅。
阿黄不是一味地讨好,有时一箐上来,只有几粒石子,没有螺蛳,阿黄就发出短暂的叫声,像是在笑,阿兴还没听到狗是这样叫的,也乐,在船板上跺一下脚,阿黄没了声响,眼角还是有一种嘻笑的神态。当然更多的时候阿兴箐上满满一箐的螺蛳,阿黄就兴奋得汪汪大叫,像是足球明星射进了一个好球时球迷的欢呼。阿兴就有点自豪,拍拍阿黄的头,砸几粒螺蛳给阿黄吃,算是奖励。
这确是很好的奖励。中水门不远处有一家肯德基专卖店,那个香气随着风总是夹带着肉的诱人味道从空中飘过来,阿黄并不是没有受到诱惑,它知道现在的孩子都喜欢这食品,特别的香,但是人与人是不一样的,狗与狗也是不一样的,狗与人也是不一样的,那些超市里的狗食,连阿兴这样的人恐怕也没吃到过。
阿黄有它自己独特的吃食方法,他什么东西都能吃,米饭、面条、菜泡饭,一直到蕃薯、罗卜,米饭里拌一点菜汤,那是很好的了,阿兴吃剩的麦饼也很好吃,一年中要吃到有肉有骨的东西那是很少的,所以阿兴砸几粒螺蛳给它吃确实是很大的奖赏,阿黄就特别的高兴。
阿兴六十多了,但身体很好,晚上没事他就用一只破收音机听戏文,但现在收音机里戏文放得少了,倒总是直播几个嗲答答的女播音员和一些男人调情似的聊天,聊完了嘻嘻一笑给谁谁点上一首歌,唱的也总是那种爱啊想啊的歌,没有戏文里那样唱得含蓄委婉。
没戏文听就看岸上的风景。岸上的风景真的是很好,那里是很长的滨江公园,树很茂盛,也有草坪花木。有练拳的老头,有跳舞的老妇。另一道风景就是走在江边荡来荡去的女人,她们有时嗑嗑瓜子,有时哼哼小曲,当然更多的时候和一些老男人们眉来眼去,慢慢地靠近,然后谈好价钱,就一前一后地走开了。阿兴知道他们去干什么,这些阿黄当然是不知道的。
阿兴把船泊在离岸三尺多远的地方,一颗卷烟啣在嘴唇上,一亮一暗,他想自己比那些老男人体格好多了,但自己没他们那样有国家发的钱,离休了或是退休,活得鲜活,就来江边寻开心。阿兴的钱可都是从江里捞上来的螺蛳换来的,一钱螺蛳一分钱,来不得半点的虚伪和骄傲。
那天的那个女人大概是真没生意,冲着阿兴喊:“老头,玩一把么?”
阿兴开头还是显得很有觉悟,没有声响,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烟,唇前有了一截很长的烟灰。
那女人有点要把铁棒磨成针的决心,那个肉嘟嘟的屁股在阿兴眼前缓缓地晃,晃得阿兴的眼神有点变形了。
那女人趁势而进,在两腿间伸出五个手指。
阿兴就搭了一句“是五毛吗?”
“亏你说得出,上个厕所也要三毛。五十!这是换季价,可不,天热起来了吗?上次的一个老干部给我一张一百元,都没说要我找。”女人一看阿兴动心了,就走近到船边。
“五十?那是我三天箐螺蛳的赚头,好好,你走开。”阿兴倒抽了一口气。
“你啊,做人还不是为了个快活。”女人说着,屁股就扭得更柔了。“打个对折吧,现在呀生意不好做,连民航卖飞机票也在打折。好,二十五元,不还价了。”
“不不。你走吧。”
“十元,唉,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就算是做次广告吧。你看看,这还不到一只肯德基炸鸡腿的价啊,谁叫你帅,谁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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