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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屋顶向下看,那些平常看不见的细节映入眼帘:夏天,在胡同口推小车卖冰棍的老奶奶,冬天,雪地里裹着厚棉衣,戴着棉手套,转动着黑炉子烤爆米花的。还有那些成群结队叽叽喳喳的红领巾,一群群,一伙伙,蹦跳着从胡同口涌进来。还有那些早晨,灰黑色的屋顶连成一片,鳞次栉比地拥在一起,有的高,有的低,我就猫样地在屋顶上时爬时走,奶奶跑到屋外面大喊:猴吧你就!摔你一大屁股蹲!我就扭回头,做一个鬼脸,一脸坏笑。
我总在想,我应该在我那一亩三分地摆一个什么样的造型。蹲,双手笼在棉袖里,一副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闲模样,倘站,则应配有雄风,吹动我一头飘逸的长发,将我的裤腿和衣袖吹得猎猎作响,思来想去,还是乖乖地躺下,风柔柔地从身上带走部分体温,像是不经意地卷起身上掉落的树叶。树枝在头顶纵横交错,交织成一张绿网。阳光从叶片缝隙间漏下来,仿似一股股的清泉,流在我身上,流在屋顶上,又从屋檐上泄下去。
当我感到有些寒凉,我就将快要落下去的夕阳用长竹竿扒拉回来,让他端端正正地定在我的头顶,继续散发它的热度。如果我又感觉阳光有些刺眼,我就用长竹竿把东边那片云彩钩过来,遮住一部分阳光,使那光线略微调暗。如果我想看雪景,我就会搅起一股子冷空气,让大雪在空中纷纷扬扬。有如果我想体味忧伤,我就往一块洁白无瑕的云彩上灌满墨水,让一场凄凄凉凉的雨,将世界氤氲成一幅水墨画古典的惆怅。
我常常将一些瞬时想好的诗句写于纸条,再用竹竿挂在树枝上,积得多了,就等天上下一场大雨。那时候,我就乖乖地躲到屋子里,趴在窗户前,盼着雨停,第二天,雨停了,我又爬上屋顶,一个个鲜活的意象都顺雨而下,化成一个个的实景,鲜花一样地绽放。我就像辛勤播种的农人,又开始在屋顶上寻觅灵感,期待着雨后的丰收。
仿佛我又有些寂寞,仿佛。我孤身地躺在扩大的屋顶上,就像躺在一张扩大的床上似的。床的空白部分太多,就像寂寞的心难于填补。直到有一天,我坐起身来,看到满屋顶都是树叶摇动的影子,那些树叶一片片,一双双,仿似一双双随风而行的脚步。我的耳中充满了行走的声响,沙沙的,无形的人群在我身旁穿来走去,而我似乎是透明的,活在另一个空间里,那一瞬,我感到我被扔到了时间的角落,热闹是别人的,我是黑暗里默默注视的旁观者。
我站起身,走到屋顶的鸽子窝前,我手心发热,似乎一缕细汗正被我攥了又攥,攥得喘不过气。我突然有了不可遏止的欲望,我打开父亲的鸽子窝,我拉开一道沉重的门,我看到鸽子像纸屑似地被狂风卷起,它们呼扇着自由的翅膀,在天空翱翔。我站在窝门前,让鸽子像洪水一样地冲击我的脸,鸽子的羽毛从我的脸上掠过,是那样轻柔。
而当傍晚来临,满天的纸屑又魔术般地聚回来,像是飞快填补的一本书,最后大门哐当一声关闭,书,合上了。
我掀开屋瓦,把耳朵凑上去,听到屋里若有若无的细语,我把鼻子凑上去,闻到一阵一阵的饭香,语音和饭香像是藤蔓植物样地攀上来,将我缠住,锁紧。我将心凑上去,一屋子的温馨如花香一般笼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