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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穗静静地蹲在客厅角落,那是一处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在黑夜来袭的时候,可以把她完全隐藏。
电话铃声又响起,一声、两声--答录机开启“哔!”的一声。
是顾叶夫,他停顿了两秒,开始留言。
“穗穗,我想你可能还在外面没有回来,趁著输入病历资料的时候打电话给你。在医院里,由于请长假太久,很多事情一时间无法处理完,恐怕会很晚才回家,不要等我真是糟糕!第一天回来,就让你一个人孤单的等我,穗穗,我我真的很抱歉!等以后生活步上轨道,我们就会习惯了,我计划要减少工作的时间,目前一时还无法改变。很多事情我们都还需要慢慢调适,唉--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听到这通留言,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还是等我回来再说吧!”
好长的一段沉默,穗穗可以听到他的呼吸,还有电话里传来的开门声,有人询问他问题,他很快地简短回答。不久,门又关上,一切又恢复宁静。
顾叶夫清清喉咙,这次的声音显得更低沉缓慢,充满磁性和感情。“穗穗,我现在就有好多话想说,等不到回家,因为,说不定回家后就说不出口了如果如果你听不到这个留言,那么我想我就可以尽情的对机器说话,这样或许比较容易穗穗,我爱你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四年前,原本以为自己没有办法再次体会爱人的心情,原本以为再也无法对任何人动心动情,那一个夜晚,在异国听到小叶死去的消息,我痛苦得几乎想放弃放弃呼吸放弃生命,因为失去自己最心爱的人,就如同失去了全世界,再如何努力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穗穗,是你,是你改变了我--我爱你。你是对的,我无法抹灭过去的感情。但是我可以保证未来,我可以用全心全意去爱你唉!真想不到我竟然会对著机器吐露心事,我现在倒希望你不要听到这段留言,因为我觉得还真是有点难为情以后就让我用行动来证明吧!明天我不用来医院,我有一整天的时间陪你,我们一起回”
“嘎!”的一声,顾叶夫的声音突然停止,原来是答录机已经录到了最后。
许久以后,电话铃声又响起,这次没有留言就挂断了。
一定又是他打回来的,穗穗心底知道,却没有勇气拿起电话,她无法在听到他的声音时,还能在言语上装作若无其事。
她流著眼泪微笑,望着答录机轻轻地说:“大胡子,是我改变了你”她的心一片一片的碎裂飘零,她的眼泪好像一辈子也流不尽。
原来,顾叶夫的未婚妻,就是四年前她和朋友开车撞到不治死亡的路人。
天啊--老天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她再如何坚强,还是无法和天抗衡。
罪恶感像是隐藏许久、从来没有消失的火焰,从内心的最深处破胸而出,将她熊熊的燃烧。
她感到昏眩和窒息,只能狠狠的咬住下唇,才能清醒,就算尝到了血腥味,还是不愿放松。
她拉扯著头发,恨不得将自己撕成两半,好惩罚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
发生车祸意外的那一年,她就读大学二年级。正值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龄,她和同学经常流连夜店,她仗著自己一身的本事,天不怕地不怕,尽情地挥洒青春,奢侈地享受年轻。
那一个雨后的夜晚,她和同学在朋友家小聚,浅尝了几杯朋友特调的鸡尾酒。八点多,她们还要赶赴另一个朋友的生日宴会,两人已经略有醉意,却还是不顾朋友的劝阻,开车急忙赴会。
穗穗的同学开车,一路上两人的情绪高昂,打闹谈笑,一直开到了路口还不知减速。
穗穗正聊著朋友的趣事,惹得开车的同学开怀大笑不已。说完她回头看着前方,车子冲向一个年轻女子,穗穗大声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星期后了。
父母告诉她车祸的细节,原来她们撞到行人后,紧急煞车转弯,雨后路滑,车子冲过分隔岛,翻越过逆向道。穗穗肋骨断了两根,右腿严重外伤,头部受到撞击,需要住院治疗观察。
她的同学受伤较轻,接受警察的询问,也到穗穗的床前做了详细的笔录。两个女孩的家人都赔偿了一笔不少的金额,很快地,整件事情在死者安葬后落幕。
穗穗清醒后才知道,那个被撞到的行人在当天就已经回天乏术。
她清晰的回想起知道的那一刻,昏迷的她好不容易清醒,还没有睁开眼睛,就隐隐地听到父母的谈话。
妈妈低头整理穗穗换洗下来的衣物,突然抬头很突兀地问父亲:“有木里在什么地方?”
父亲说:“不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母亲回答:“没什么,只是听到护士说,那女孩子死前嘴里还喃喃地说著有木里’,护士们想告诉女孩的家属,但打听了许久,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结果,一个和我在候诊室的男子告诉护士,那是一个地名。”
沉默一会儿,穗穗的母亲忍不住哀伤地说:“我还听说那女孩子准备要结婚了”
穗穗的父亲打断妻子的话。“好了!不要说了!要是穗穗醒来,不要说太多对方的事,尽量不要让穗穗知道撞死人的事情,知道吗”穗穗的父亲严肃地交代。自从穗穗和朋友酒醉开车闯祸以后,两老花了很多金钱和力量来弥补整个过错,虽然穗穗不会受到任何刑责,但是他们都知道,穗穗醒来以后,将要承受良心一辈子的惩罚。
突然,他们发现穗穗清醒了,两人马上停止这个话题,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穗穗身上。
从穗穗的神情,他们都心知肚明,穗穗已经听到对方死亡的消息。
从那时候开始,穗穗常常都是面无表情,一直陷入深深的内疚和自责中。
伤势痊愈后,她躲在家里足足半年之久,她不想再读书,不想和朋友出游,不想出门看见路上疾驶的车辆,不想打开电视看见血淋淋的车祸报导。她变得沉默,变得不像从前那样的乐观开朗。
母亲忧心如焚,为了照顾穗穗,自己也累出病来。穗穗为了不想拖累母亲,强颜欢笑了一段日子,而后向父母辞行,决定自己一个人克服忧郁的心情。
她坐在客厅的角落里,将所有的事情连贯起来,一个完整的故事终于呈现在她的面前。
从那时候起,有木里这个地名一直深植在她的脑海里,当她决定要离开父母的呵护、开始独立的时候,有木里是她唯一想去的地方。
她作梦也没有想到,顾叶夫的未婚妻就是四年前的受害者。如果她多间一下详细的情形,或许就能早点知道真相,只是他们一直避免提及这个话题,不愿挑起痛苦的过去,毕竟那都是他们最不愿掀起的伤口,只想--就让时间来救赎一切。
顾叶夫和她都有相同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上帝要开一个这么大的玩笑?想到自己是让顾叶夫陷入痛苦深渊、是害顾叶夫几乎放弃生命的罪魁祸首,明知道这是永远还不了的冤债,她仍无法摆脱刻骨铭心的愧疚和罪恶感。
好残忍的事实!好残忍的命运!是什么人在操纵著这一切,是上帝,还是天神--不管是谁,-们都是冷酷的,带给人们这么多无情的试炼。
所有的悲痛和哀伤在她心里越积越深,沉重到让她再也无法喘息,无法承受。
穗穗将脸埋入手掌里,从指缝中痛苦地对寂静的空气说:“是我!大胡子,我害了你,我害你失去幸福,我害你失去最心爱的人,我害你几乎要放弃生命,是我都是我如果你知道那个夺走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是我,你还能够爱我吗?我们还能够在一起吗--”
晚上,顾叶夫回到家中,发现穗穗已经离开了。
他打开门,面对空荡荡的房子、冷清清的空气,全身起了一股寒颤。
答录机上的留言灯还闪著,他打开房子里所有的灯光,穗穗像空气一样的消失不见了。
他亲眼看着穗穗整理出来的衣服,已全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他的东西原封不动的放在原地,所有的家具摆饰都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移动过的痕迹。
书桌上的一封信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的心揪得好紧,他竟然害怕走近。
他迟疑著缓缓靠近,当经过答录机的时候,随手按下红色闪灯,机器里面传来自己留话的声音
“穗穗,我想你可能还在外面没有回来,趁著输入病历资料的时候打电话给你--”
他走到桌前拿起信,抽出里面一张薄薄的信纸,认出是穗穗龙飞凤舞的字迹。
顾叶夫一边听著自己的声音,一边阅读穗穗简短的道别信。
大胡子
对不起,我离开了。
谢谢你对我承诺一个幸福的未来,这样就足够了,
不要找我,我觉得我们并不适合,我还不想被束缚。
还定把美好的感觉留在幻想里好了。
穗穗
好讽刺的情景!他才刚刚对机器剖心掏肺的告白了一大篇,现在却看着穗穗写的离别信,说她离开了--
“这是什么意思?和我在一起是束缚吗?一句我们并不适合,就要全部抹煞了吗?我们可以拥有幸福的未来,为什么要放弃呢?穗穗!穗穗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你真的无法适应城市的生活?难道你连尝试都不愿意?那么你可以告诉我啊--你可以告诉我要怎么做啊--穗穗!”
他对著空气嘶吼,撕碎了手里的信纸,扬手撒了满满的整个空间。
他以为穗穗爱他,是不是他的行动太快,所以让穗穗退缩?是不是她不喜欢他的生活步调和环境?她根本不想离开有木里?还是她真的习惯自由,不想被婚姻束缚?
“为什么?为什么?”顾叶夫无法理解,一连串无法解答的问题不断地在脑海中激荡,困惑慢慢地变成一股难以忍受的怒火。
他但愿从来没到过有木里,他但愿自己还溺游在那深不见底的湖心里,从来没有游上岸来。
“该死的穗穗!懊死的有木里!懊死的爱情!我再也不会踏上有木里一步了!我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了!”
他的拳头狠很地击向桌面,巨大的一阵震动,令桌上的东西全都摊倒翻覆。
这样好像还不足以发泄他的情绪,他抓起看得见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往墙上扔去--
“妈晚上我不回去了,你不要替我准备晚餐。”
隔天,顾叶夫昏沉沈地睡到下午才起来,他头痛欲裂,脑袋好像就要炸开来一样。前天晚上,他喝光了所有能够找到的烈酒,一夜宿醉。
想到和父母说好要带穗穗回家的约定,为了怕父母空等,他只好起身,拿起电话拨回家。
顾母在电话里充满失望的说:“怎么不回来了呢?你要带女朋友回来,我和你爸爸都很替你高兴,他还特地回绝了好多邀约,连你哥哥全家都要回来,就是要看你的女朋友--”
“妈她走了穗穗离开了。”顾叶夫困难地说。
“什么?怎么会呢?是因为叶敏吗?”顾母在电话里面小心翼翼地问。
母亲突如其来的提到叶敏,顾叶夫感到一阵迷惑。“这和叶敏有什么关系?”
顾母沉默了一会儿。“你请假去有木里的时候,叶敏天天打电话来问你的消息。昨天晚上她听说你会带在山上认识的女孩子回来看我们,特地跑来家里对我说了很多话。”
“叶敏说了什么?”
顾母迟疑地说:“这不重要,问题是如果你喜欢那个女孩子,就不要管叶敏说了什么。叶敏没有去找你吗?”
“没有,我准备把门锁换掉了。我不喜欢她没事就拿著我给小叶的钥匙跑来。”
“唉我早就知道叶敏喜欢你”顾叶夫失去耐心地大声问:“妈!叶敏到底去家里说什么?”
顾母叹了一口气,知道已经瞒不住了,她缓缓地说:“叶敏告诉我穗穗就是四年前害死她姊姊的肇事者之一,虽然她不是驾驶人,但也脱不了责任。”
“什么?妈你说什么?”顾叶夫清清楚楚的听见母亲的话,却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起初我也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是小叶的学长说的,他到有木里找资料的时候遇见穗穗,一听到穗穗的名字就想起来了。叶敏找出四年前的报纸给我看,我才相信。我晓得--如果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你和那个女孩子或许就无法再继续了。唉!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况且还是一场意外,没有人能控制,也没有人愿意故意伤害别人,不能因为这样,就要你放弃好不容易才接受的感情。儿子--你不要管叶敏,只要你们真心相爱,你就不该因为这样而拒绝她,都四年了!你还要再等几年才会恢复,你不知道当我听到你要带女朋友回来,我有多高兴吗?儿子,我们都看不下去了!人非圣贤,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没有完美的爱情。要敞开心,才能海阔天空,才能再次接受”顾母试图说服儿子不要因为外在的原因,而放弃好不容易才建立的感情。四年了,儿子好不容易才再次认真地谈起恋爱,她不愿这么狠心地将他的恋情打碎,所以原本不想提,要等看到他带回来的女孩俊再做打算。
这是母亲爱子心切的期许。
顾叶夫将电话放在桌上没有挂断,任凭母亲在电话里滔滔不绝的说著。
他打开书桌左边的抽屉,里头尘封多年的手稿、资料、纸张,都是小叶留下来的东西,他把它们全都放在这个抽屉底层的文件夹里。
是穗穗打开这个抽屉看到什么了吗?
他将信用卡和文件夹一件一件的拿出来,那尘封许久的角落,是他伤痛的一部分,四年来,他一直害怕再去掀起,因为光只有思念就让他痛不欲生,如果再睹物恩人,他怕自己没有更坚强的情绪去承受。
里面有关小叶的东丙中有一篇车祸报导,是他当年赶回来以后,叶敏剪给他的。
当时他太过悲痛,所以只是大略地读过一次,里面的内容也不复记忆。
顾叶夫急忙将整个文件夹放在桌上,一张又一张地翻看,终于,他找到了那一篇报导文章。
“殷穗穗”三个小小的黑色字体,赫然出现在泛黄的报纸上。
或许他曾经读过,却视而不见。
或许是他故意不愿把穗穗说过的意外,和小叶的死亡联想在一起。
天杀的!谁知道世界上会有这种巧合?
他紧抓住前额的短发,咬紧牙关,浑身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
当一滴水珠滴落在穗穗的名字上时,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颊。
“穗穗,难道你不知道,是你拯救了我?小叶的死,不是你的错!是我!当初如果我不离开她,小叶今天就不会死,她求过我!她求我不要离开,我还是走了,害死小叶的人不是你,是我啊--穗穗,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怎么能让自己承受所有的过错?你怎么这么笨?难道你不相信我已经爱你爱得不能自拔了--”
他用力地擦掉泪水,从牙缝里狠狠地痛骂:“笨蛋!殷穗穗,你这个大笨蛋!大白痴--”
五年前,顾叶夫申请到美国纽约癌症医院研究中心做交换医生。他拿著通知文件,满怀兴奋的心情来到小叶的房里。
他紧紧地拥住小叶,高高地将她抱起来,快乐的对她说:“小叶!我的申请资格通过了!”
“真的?”小叶也感染了他快乐的心情,但随之而来的是要倒数分离的日子,她还是收起了笑容。
顾叶夫放下她,愉悦的说:“走,我带你出去吃饭庆祝。”
他没有察觉出小叶的强颜欢笑,她顺从的和他来到一家高级法国餐厅。
手里握著红酒,透过红澄澄闪烁的酒光,他凝视著面前挚爱的女人,心满意足的一饮而尽。
那晚,台北的夜景分外的华丽闪动,他在心中想像著两人之间美好的未来。
“小叶,我离开以后,我的公寓要麻烦你照看一下。你有我的钥匙,如果你想在我们结婚前提前搬进去,我是不会反对的。”顾叶夫笑着说,满脸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我还是等结婚后再搬进去吧!我不想让人说话”她低著头说,眼底掠过了一丝忧虑、一丝悲伤。
“好吧!我知道这件事情已经和你提过许多次了,虽然答案都是一样,但我还是忍不住再问你。唉--没办法,你就是顾虑太多。我们从大一认识到现在,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将来会结婚的。”
“叶夫,你要去多久?”
“一年半吧!”
小叶沉默不语,顾叶夫温柔地抚过她的长发。
“小叶,一年半很快就过去了。等我回来以后,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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