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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初夏,牡丹满城。
一个老头子捧了一堆请柬直闯入慕容府中最严禁喧闹的地方,脚步声重重地落在地上,好像故意想制造噪音似的。
凌云轩——慕容凌的卧房和书房——的门被推开,那老头很不客气地走入,拉过一张凳子坐在正抿嘴蹙眉的慕容凌对面。
“李老爷的赏花帖,去不去?”
“不。”
“萧老板的花宴,去不去?”
“不去。”
那老头再挑出一张,啧啧出声:“迎春院的王嬷嬷也来请赏花啦,慕容大少爷,去不去?”
“不去!”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看吧,我就知道。”老人耸耸肩,随手把帖子一搁,从容地迎视慕容凌阴郁冷峻的目光。
“我说风啊,你有空就去看你的店子,少浪费自己的时间来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老人拉下一张面具,露出了一个俊秀的男性脸孔,脸上尽是笑。
“不愧是老大!一眼就识破我完美无缺的乔装。”慕容家的二公子慕容风将面具揣入怀里,笑容可掬地打量着桌上那堆“高耸入云”的账本。
慕容凌绷着脸,盯着“和蔼可亲”的大弟,心里气怒的火焰蓄势待发地燃烧着。真奇怪!他对任何人都能大吼大叫,就是不能对他的两个好弟弟发脾气,即使他们的行为足以让他因怒火攻心而死。“感谢你的赞美,你可以去工作了吧!”
“大哥太客气了。”慕容风仍是一副嬉皮笑脸样,丝毫没半点危机意识“可是我还不想去做我这个月来第二十次的巡店工作。”
“因为二哥想和你谈事情,我也是;而且我们想说的是同一件事。”门口传来一个沉稳的嗓音,正是三公子慕容渊是也。
“渊,不许你练读心术。”慕容风不悦地瞪着弟弟,难得的发言权居然被弟弟给抢走了,这个渊哪,真是白疼他一场了。
“可是我已经说出来了,风哥,你就别生气了,下次有机会我再让给你吧!”慕容渊像哄小孩似的哄着已二十九“高龄”的二哥。
“你们两个住口好吗?”终于有人看不下去,挺身仗义直言了。这人当然也不会是别人,正是慕容凌“有事想谈?好啊,谈吧。风,你说。”
慕容风清了清喉咙“是有关大哥你日前所作的一个决定。我觉得那么做虽然可以达成我们的目的,但是对那位姑娘似乎不大妥当,请大哥三思。”
慕容凌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表情马上又冷硬起来。慕客家数十年来的世仇——城西的江家——最近要娶媳妇了,为了报杀母之仇,慕容凌决定抢亲,好给江家一顿羞辱,顺便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不过
“怎么不妥?”
“抢来之后怎么办呢?总不能把新娘送回家去吧!”慕容渊不甚赞同地看着大哥。
沉默了好一会,慕容凌才挤出自己的声音,而且充满了艰困和绝望“我娶她。”
“你疯了!”慕容渊不可思议地大叫着。他大哥应该不是那么冲动的人,居然想出这种玉石俱焚的方法。
慕容风倒是挺平静的。这位慕容大少爷是那种说得出做得到的人,别人愈是反对的事他就愈坚持,是一头不折不扣的驴子。“好了,渊,大哥怎么说就怎么做,反正要娶的人是他,不是我们。”话刚说完,他又恢复了那副闲散的样子“我说大哥啊!现在长安城里全是牡丹花,咱们也去弄几盆来摆着吧!”
“随你便,不过别放到凌云轩来,否则我揍死你。”语气平和但话意凶狠,此乃慕容凌的绝招。
“是啊,二哥,你摆哪都无所谓,也别搁到我的渊默楼来,不然,咱们兄弟情分就要从头培养啦!”
慕容风受到大哥和小弟的施压,仍然神色自若,面不改色“谁说要放到你们那儿去啦!全慕容府里的人都晓得你们对牡丹花讨厌到骨子里去了,当然我也不甚欣赏,风雅居里放牡丹就不太风雅了吧!”
“说重点。”慕容凌颇不耐烦他的长篇废话。
“好吧,我就搁到茅房去,行了吧!反正那盆花是陈老板送的,摆哪都可以。”慕容风耸耸肩,换了个较舒服的坐姿。
“二哥,这主意不错,到时咱们再请那些大老板、大员外们来赏花,想必他们也会喜欢那盆异香扑鼻的牡丹花。”连慕容渊都帮着出馊主意。
慕容凌倏地站起身,抓起椅背上的披风“你们可以滚到茅房去讨论如何蹂躏那盆花,我到城外一趟。”
待大哥走出房门,慕容风便拉过小弟,耳语道:“你等着看吧,大哥这次一定会带个好东西回来,到时你可别吓一跳。”他对自己“精湛”的占卜术自豪得很。
“什么东西?”
“一个女人。”
真是该死!
慕容凌驰骋在长安城外,心烦意乱得毫无理由。可能是抢亲报仇的计划所致,也可能是慕容风那家伙和牡丹花搞的吧!
他深吸口迎面而来的凉风,拉缰绳让坐骑缓下速度,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需要重新思考这整件事。
慕容凌慢慢地往前骑着,一边整理着脑中如乱麻般的思绪。就这样走了好一会儿,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叫声令他逐渐沉淀平静的脑袋又混乱地搅动起来。他低低地诅咒一声,但仍转头寻找罪魁祸“音”的来源。一看,他忍不住又低咒了一句。
一名中年妇女跪在一个看起来骄傲神气的富家公子面前,不住地磕着已青紫淤血的额头,身旁则有一位身着粗布衣裳的姑娘和躲在那姑娘身后的一位小女孩。
看到这个情景,慕容凌不自禁地往那儿走去,这令他也吓了一跳,通常这种事他是置之不理的,所谓“浑水不去-,麻烦不上身”可是他现在已经近得可以听见那位男子的恶言恶语了!他意外地停下脚步,偷听他们谈话。
“林公子,求求你啊,今年的收成还没有着落,我们实在没有银子还您哪!”跪在地上的妇人边磕头边哭叫着。
那位林公子则是满脸的不耐“别求啦,才那么点儿银子,怎么可能拿不出来?况且去年收成不是不错吗?你们也该积了点钱吧,还不快交出来!”
这时那位姑娘突然冷冰冰地开口:“既然只有那么一点银子,你又何必这般死催活讨?而且去年的收成也都缴了税,我们过活儿都成问题了,哪还有钱还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躲在树后的慕容凌不禁暗暗喝彩,但林公子的脸色可不甚美观了“你我可是债主,催债是天经地义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又吵个什么劲?”一瞬间,他的表情转为邪恶“这样好了,柳大娘,你家姑娘到我家来帮佣,一年算十两银子,等到还清就放她回家,如何?”
根本没有回家的可能啊,慕容凌太了解这些有钱人压榨百姓的伎俩了。
果不其然,那位姑娘又开了口:“别说鬼话了!十两还不够还一年的利息呢,况且谁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说不定还让你骗进妓院里卖笑卖身。”
显然是恼羞成怒,一个巴掌落在她脸颊上“臭女人!不想去就还钱啊!咋咋呼呼一大堆,找死啊你!”
“她们欠你多少钱?”
争执中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往旁边看去,一位表情冷峻的男子立在一匹黑马旁,显得贵气十足,但更慑人的,是他散发出的那股肃杀之意。
“说啊,哑了吗?”
林公子这才敛住发慌的心神,赶紧用他仍微颤的声音答道:“欠欠了五十两,本金十两,四十两是利息。”
好“一点”啊,慕容凌冷哼了声,放高利贷的人就像好几天没吃东西的秃鹰,一旦找到食物,吃得既干净又迅速,非得把猎物剥得清洁溜溜不可。
他掏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还了。”说完便欲往林公子掷去。
“等会!”林公子忙叫道,显然还在衡量取舍银子和姑娘。
“等会——”慕容凌冷笑着,手则一上一下地抛着银锭“我可没那个耐心,既然我已经把银子拿在手上,就表示你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劝你还是乖乖地收下,不然到时候人财两失,损失可大了。”
“你”林公子脸色大变“你是谁?凭什么这样干涉我的事?”
慕容凌不认为自己有回答他的必要,便将银两往他扔去“接着吧!”结果他的手劲稍稍大了些,银子不小心撞断了他的门牙。
“被银子打伤的滋味不错吧!把借条留下来,你可以走了。”
得到这种下场,任谁也不敢久留。于是林公子只好扔下借条,捧着门牙匆匆逃走。
慕容凌捡起借据,递给柳大娘,仍是一副冰冷貌“拿去吧!”
“我这位大爷”
“娘,你先进去休息,我来和他谈。”看着母亲走进屋子,那位姑娘才转过身,迎视慕容凌的目光“我们没有理由接受你的施舍,这笔钱我们会想办法还你的。”
“怎么还?”
“女人能做什么工作,我就做什么。当然,不包括妓女。”
慕容凌静静地凝望着这名与众不同的姑娘。她长得并不特别标致,但还算称得上清秀,尤其是那双眼,蕴含了倔强、决心和勇气,呈现在她秀气而略带娇怯的脸蛋上,却丝毫没有突兀的感觉,令他忍不住在心底称许。
“其实刚才我并不打算帮的,不过既然帮了也就算了,当做没这回事,忘了它吧!”这可是实话,今天他实在失常得太离谱了!
不料那位姑娘却挑起了眉毛“你敢忘?我说会还就是会还,不用你这样可怜我们,更不必担心还你的银子是怎么赚来的!”
慕容凌突然觉得很好玩,从来没有人对他如此的恶声恶气,更别说像她这样威胁他。他的脑袋在他现在还不甚清醒时,居然冒出一个足令他发疯的念头“不如你到我家来工作。”这听起来不像询问反倒是决定。
“你以为我会在爬出狼爪下再钻到另一只狼的脚下吗?不管你的动机为何,还是谢谢你,心领了。”她抿起唇,用警戒的眼神瞪着他。
“你听说过慕容府的仆人有被虐待过的吗?”慕容凌不悦地皱眉。他一定是病了!居然站在这里任由这个不识好歹的姑娘,践踏他三十年来第一次对外人表现的善心。
“啊?你是慕容家的?”她惊讶地瞪着慕容凌“听说慕容家的大公子慕容凌凶巴巴的,从不给人好脸色看,是真的吗?”
慕容凌真搞不清楚自己的耐心何时如此暴增,居然能若无其事地让她羞辱他“我就是那个该死的慕容凌。你还想说什么?”
慕容渊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哥和他身后的女孩,并扯了扯身旁的二哥“瞧,真给你说中了!想不到你的占卜也有准的一次。”
慕容风敲了下弟弟的后脑勺“说什么鬼话!一向都很准,只不过容易失常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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