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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剃匠李老三长得黑锅底似的一张麻脸,望人的眼神怯怯的,定定的,不时嘴角处就绽出一丝半星讨好人的笑意。我小时见着他就害怕。
我长大了,他却老了,斑白的头发油污污粘在头上。我骑车下班经过他身边,他就冲着我笑,喊我“大哥,吃饭咧。”我点头算是和他招呼过了。很少和他多话。后来我儿子出世了,他们的头发都是李老三的儿子给理的,我就渐渐地到他们家的店铺里走动了,这样一来二去的,我也懒得再到别的理发店里去,就每回趁着儿子剪完的空隙,自己也理上一把。
我儿子理发的时候,我有时无聊就到他们院里转转,李老三现在已不给客人理发了,除非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要刮光头皮的老熟客,他轻易已不动剪子了,年岁大了,眼花手颤的,不利索。李老三没事就蜷缩在他们家五六见方的清清爽爽的小厨房里,带着副撑脚上满绑着透明胶带的老花镜,态度肃穆地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写着什么。我在院子里铺满水泥的天井地上打转,看见李老三一撮像鸡尾巴似的竖着的花发,在厨房的窗棂间一颤一颤的,我觉得好笑,就一脚跨了进去。
李老三抬起头,多白的眼睛从悬在鼻梁上的老花镜后裸了出来,那像标签似的晃悠在他脸上几十年的谦卑的笑意,在他眼角泛起的鱼尾纹间浸润开来。他欠了欠身子,似乎想站起身,不过他最终还是没起身而是从桌肚里掏出一张小板凳挨着桌边让我坐。我一屁股坐上去,抬眼就看见桌面上放一只水笔和一只墨水瓶,一撂剪裁的不齐不整的白纸散放在桌上。
“写回忆录呢。”我打趣着他。
“市井草民,哪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倒是闲暇没事,瞎凑的几句打油,得空把它们录下来。”
我就向他讨来看看,他拣自个得意的十几首,让我瞧,就是我现今录在这里的这些,其实他自定的诗集大概要有百来篇哩。
在闲谈中,李老三告诉我他是阜宁沟墩人,年轻时下到合德谋生,春暮回乡探亲,就沿着一条平坦的沙泥路徒步而行。路两边都是盐蒿、短芦,人在路上走乏了,就躺倒在路上睡一觉,根本不用担心有车辆撞着自己,因为人少,半天也难得逢着一个人影。偶尔有牛车经过,远远地听到牛足敲地发出的啪达声,沉睡的人不用叫唤也就醒了。沿路走上半日,身乏腹饥,在路拐弯处碰到用芦席遮顶的歇脚店,也不还价,主家就端上一盆用江芦叶包成的粽子,一只要有一斤来重,吃两三个在肚里,力气就来了,蹬脚上路再接着走。太阳傍西就可以到家了。
李老三别的事也不足道,我就不说了。他的诗在这里,有兴趣的人读一读,知道诗原来也可以这样写就行了。
(一)
吴奶训鸟会说话
口口声声喊爸爸。
还会唱起东方红
能说不少客气话。
(二)
知了喊得一条声
拼命叫喊为何因?
我在家里把书看
听你喊声真烦人!
(三)
七十三岁不为老
我恨寒流常干扰。
时冷时热挡不住
无奈甩下剃头刀。
原注:春天的情形。被寒流所困,被迫放下剃刀。
(四)
轻装上阵又怕冷
披挂上马力不行。
年关生意才上劲
心急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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