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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的是白色的一片;倒是医院特有消毒水的气味充溢于鼻端,才令那分虚幻不真切之感稍加淡薄了。
“哈,你终于醒了!”
带着一脸春花般的笑意迎向她的,是神采奕奕的施瑛。她正坐在尚雪床边看杂志,瞧见尚雪醒来,忙不迭地凑过去。看来是待了相当一段时间了。
“嗯,谢谢你。瑛姐!”尚雪绽开笑容,有点虚弱。
“哎呀!谢什么啊”施瑛笑她,接着数落道“你啊,一个女孩子,单身在外地,怎么不知道照顾自己呢!”
“呃”尚雪语塞起来。
“还好吧?”倒是施瑛,马上机灵地转移了话题“感觉怎样?”
“嗯,还不错啊。”尚雪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就是有点饿。”
“吃水果吧”施瑛笑道“喏,有苹果哦,而且是削好的。”
尚雪笑颜如花,点头称是,却在转过头之后,看清了床头柜的水果托盘上那少说也有七八个削好皮的苹果时,脸皮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哪、哪里来的这么多
施瑛感到她目光有异,稍稍有些尴尬,呵呵地笑了两声,不自然地说:“刚才闲着没事削的”
“来,吃吧吃吧”为了掩饰不自然,她殷勤地递了过来。
察觉施瑛的意图,尚雪赶紧装作若无其事,拿过苹果吃了起来。
苹果甘甜的汁液顺着口唇沁人喉咙,她心中一颤,不禁想起那个青涩的不能称之为吻的接触,思绪沉郁了下去。
“其实,你这个突发急病,可是错过了很经典的场面呢。”好在旁边的施瑛可算是世间调节气氛的一大高手,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我们庆祝夕星渡圆满封镜的记者招待大会,你可是生平第一次参与啊,却”
想起这个,尚雪也觉懊恼“是啊,我都没有参与到这可是我踏人配音界的第一步啊。真是可惜”
“还有哩,我们在会上宣布夕星渡2的主要声优名单,结果男女主角都不在,而我这个原作也半途跑掉嘿嘿,招待会上真是一团乱呢。”
在双方均竭力躲闪了一阵之后,施瑛终于不动声色地进入了正题。
“呃,抱歉”尚雪讪讪的。
施瑛却不接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她。那双总是明丽狡黠的黑眸此刻是说不出的郑重。
空气中沉滞了下来。
两人四目交投,对视了片刻。
尚雪终于别过头去,声音细微几不可闻:“他怎样了?”
无路可退。
要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
施瑛秀美的脸庞上终于透出了温和的神情,淡淡地蹙眉,她说:“小宗送你来的,也是他打电话通知我的。而且,他一直在外面的走廊那里等。”
“我”欲言又止,尚雪动了动唇,却在霎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苹果是他买的,因为想到你醒来会口渴。”
施瑛淡淡地补充。
尚雪感到,有一种淡淡的苦涩缓缓自心底蔓延开来。她抬眼望向施瑛,这位总是和悦微笑的成熟女子并未褪下那副故作世故的面具,温婉的表情中看不出真实心思。
收回眸光,尚雪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是啊我的确——伤害了小宗。”
本以为已然平静下来,却没料到真正说出口的时候,雾气还是在眼眶中氤氲而生,睫毛微湿尚雪惊觉——
自己,终还是落下了泪。
“小宗喜欢你是他的事,你不喜欢他是你的事;你不必因此感到歉疚。”施瑛望着她,眼中透出怜惜,缓缓出言安慰。
“可是”
尚雪哽咽着,语不成声。
“可是,可是”
重要的,不是拒绝
而是拒绝之前的
因为太过年轻,因为心目中最重要的事情,而忘记了身边存在的其他——
明明是自己也喜欢的人,却那样听着他人述说喜欢的心情,这样的我,真的很恶劣啊。
因为是年轻到可以不顾虑他人感受的年纪,所以可以说出那么伤害他人的话来。
这样的我,的确是伤害了小宗啊!
所以,即使是遭遇到耿大哥那样的对待,却也已经失去了哭诉抱怨的资格啊。
呜咽声越来越大,再也压抑不住,仰躺在病床上的尚雪,哭得有如一个无助的小孩,咸涩的泪珠滑落唇角,就像是爱情的余味
施瑛缓缓走到病床近前,缄默不语,只是伸出手去,拥住了她。
微黄的光线从窗扉斜射进来,顺着墙角的白色床单染了一身的晕黄,竟仿佛老照片一样,蓄积了淡淡的感伤与惆怅。
那些个削了皮的luo着身子的苹果,摆在透明的水果托盘里也微微透出浅浅的黄色,也不知是直接暴露在空气里太久的缘故,还是这夕照残阳惹的祸
良久,施瑛终于轻轻开口:“知道吗?”
施瑛的话语幽幽地回荡在这昏黄色调的房间里。
“我最喜欢你们的哪一种声音,你知道吗?”
尚雪茫然地望着她,无法回答。
“你的声音,时而清朗空灵,时而低沉压抑,时而神采奕奕,就算是日本的百变‘女妖’绪方惠美,也就不过如此了。”
“而小宗呢,清冷抑郁如同绿川光,活泼明朗又像是关俊彦,各种情景他都能设身处地般模拟得栩栩如生,天赋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你在夕星渡中反串,小宗更是戏份极重的第一主角,你们的表演都是很精彩、很出色的”
“只是,那些都不是我最爱听的声音。”
“我最喜欢的,”施瑛望着她,眸光专注“是你们活力充沛地在试音室里互不相让、大吵大闹的声音,是你开心地笑着叫我瑛姐或是心中烦闷对我倾吐苦恼的声音,是小宗乱闹脾气口不择言的声音”
尚雪怔怔地望着她,心弦震颤,说不出话来。
施瑛微微展颜一笑,柔声说:“是啊,我最喜欢的是听你们朝气蓬勃、自然无忧的声音。”
所以
“在夕星渡2里,你们要好好相处啊。”
“即使是拒绝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以后的日子里,你们要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心情,调整好心态,坦然地去面对啊。”
昏黄的光线中,施瑛微笑的唇角不知怎的竟仿佛带着隐约的悲凄,眼角有泪光晶莹欲滴。
“因为,即使是失去爱情,也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啊!”尚雪望着她,点了点头,慎重的——
******——
“爸爸好像很高兴。”闷闷地用勺子捣着碗里的米饭,玲玲忽然说话了。
耿健诧异地望了望女儿,随即温和地笑了“是吗?玲玲能看得出来啊?”
也许是因为被尚雪的勇气和理想感染,他和同事终于在“足球座谈会”节目中讨论了有关“黑哨”的话题,而且在电视台有关部门的交口称赞中取得了良好的收视率。
有些事情,畏畏缩缩、不敢放手去做的话,是永远也不会取得成功的。
明明是很简单的道理,他却想了很久很久。
而教会他的人,却是尚雪。
幼稚的尚雪,鲁莽的尚雪,单纯冲动的尚雪却也是,一往无前、执着勇敢地追求梦想并且为他人寻找梦想的尚雪!
正想得出神,他忽然发现了女儿的异样,问道:“玲玲,你怎么了?”
耿健低下身去,和颜悦色地征询呆呆地停下筷子的小女儿。
玲玲闻言抬起深黑的大眼,问道:“尚雪姐姐好久没有来了?”虽说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耿健心中一紧,一时之间也不知要说些什么,竟是呆住了。
半晌,他定了定神,试探着问道:“你上次不是说讨厌她的吗?说她和你抢东西玩”
玲玲一撇嘴,苹果般的小脸儿微微一红,嗔道:“可是她不来也很怪嘛!”
耿健闻言,心中一动,笑着说:“那我们去找她好吗?”
话一出口,耿健忽然感到,纠缠在自己心底的莫名情绪忽地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从不知道,原来,直接说出口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一直隐瞒着,躲闪着,逃避着
一直以为那个界限是如此的难以逾越
一直不敢把那句隐藏在心中的话说出口来
却在此刻,明白了那是多傻的行径;只能苦了她也苦了自己
总是坐候着事态的发展,袖手旁观,行若无事。
还记得那年自己是怎样不舍席晴的离去,却没勇气伸出手去将她挽留,只会在失去之后嗟叹追悔。
而今,他也是坐看着尚雪的努力,尚雪的追求,尚雪的满腔热情
因为懦弱,失去了心中重要的人到如今,他好容易才找到那个弥补了心之间隙的女孩,怎能再度坐视幸福插翼飞去?
并不需要太多,只要伸出手去,就可以把握的幸福啊很简单的道理,他为什么老是需要这么久的思考呢?!
这一日,耿健终于在女儿面前,说出了他本来无论如何都无法出口的话语。
心头陡然轻松许多,耿健下意识地笑出声来,再度含笑开口:“怎么样?玲玲,爸爸带你去找尚雪好吗?”
并不清楚爸爸的心路变化,玲玲只是单纯地为爸爸面上的微笑诧异,只是开心于这个好消息,也顾不得好奇,于是一径地点头“嗯,好的!”
好的,好的!
怎么会不好呢?
我们去找尚雪!
去找那个一直在身边的,温暖的,灿烂的,热情的女孩!
如果说,年少的时候是因为不懂得争取才失去了席晴的话;那么,时至今日,要是他再失去了尚雪的话,那就是不懂得珍惜的大笨蛋大傻瓜啊!
的确,长久以来,年少时的爱恋一直在心中占有分量,席晴的影子也一直没有抹煞;但是,成熟的他应该明白,那个无时无刻不挂在心上、不伴在身畔的——
只能是尚雪啊!
勇于直面自己的感情,三年前做不到的他曾因此伤害了三个人——席晴、玲玲和自己;而今,他是绝对不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他淡定自若地笑着,心头从未如此刻般一片明晰。
因为他做下了今生最为重要的一个决定!——
******——
伫立在空无一人的门畔,耿健若有所失,神情空茫。
倒是玲玲一无所知,只一径地拉着爸爸的衣襟,仰首问道:“爸爸,怎么了啊?”
耿健定定神,强颜说道:“不,没什么只是尚雪她不在”
回想起来,的确啊,尚雪已经三天都没有来过了。
总是追随在身边的她,只要一回头就会看到的她不知不觉间,已经把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的了正因如此,一旦失去,才觉得格外难以忍受。
三天了已经三天了。
耿健在心中默念着这个数字。
会发生了什么呢?在这三天之中
传说中才有百折不回的执着,现代都市容不下天长地久的羁绊,无论如何,她还年轻,青春的萌动不过是一时的心情,谁能为她作出定论从此就可以天荒地老呢?
若是若是她的心情已经改变,他又该如何自处?!
自少年时的热恋之后,他再度有了患得患失的心情。
怅然若失地长吸了一口气,耿健拉起玲玲,勉强展开微笑“那我们下次再来找她吧。”
只是,提脚时,却觉得说不出的沉重。
正转过楼梯口的当儿,他们迎面遇见了一个人。
灵动跳脱,妩媚明艳,可不正是施瑛?
看见施瑛,耿健也是一愣。大家勉强算是同一个圈子的人,在电台虽不常见,多多少少也碰过几次面,只是彼此之间谈不上熟悉罢了。但是,自然也心知肚明,对方是尚雪极为亲近的人,偏偏要想开口询问时,却发现——
自己毫无立场。
真的,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那件最为悲哀讽刺的事情:自己竟没有任何可以与尚雪牵扯联系的身份!
什么也没有。
愣在原地,耿健嘴唇翕动,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施瑛本来是替尚雪拿些换洗衣物回医院的,毕竟马上即可出院了,要换些清爽的衣物,却意外地遇见了耿健。
一直没有出声,瞧着他面色犹豫,欲言又止,施瑛心头也不由浮上了淡淡怜悯。
任由静默主宰周围的气氛,素来不是施瑛的作风。于是,她终于开了口,带着微微的笑意:“尚雪因为高烧住院了”
察知眼前男子难以掩饰的惊慌之后,她不慌不忙地补充:“不过,因为我们发现得早,没什么大碍,明天就能出院了。”
只是,接下来的,才是那个直指事件核心的,无论如何都没法回避的问题——
“你,要去看她吗?”
有着被眼前这个比自己年龄小上一大截的女子看透的狼狈,耿健一时之间无法应声,只能定定地注视着她。
她似乎又笑了,在楼道口的逆光中,耿健总觉得她的神情看得不是那么真切。
“这么惊讶被发现吗?”
这一刻他惊觉,原来自己给尚雪造成的伤害,远比想象中来得更深。
喜欢她吗?
对于这个问题,心一直游离着,不肯正视。
但是,却也从不放手。
就如一个孩子,霸占着自己也许并非最心爱的玩具,不去把玩它,却也——不容别人碰触。
有些事情一旦说出,就可能是一生一世。
因为这样,所以不想说出。
只要不说出,无论做什么,也都无所谓。
但是,一说出的话,就会变了。
他于是决定,无论如何,不让两人说出会改变一切的那句话。
可是——
面前的年轻女子温和地绽开笑颜“真的,你的做法,我可以理解。”
“因为一说出一面对就有很多接踵而来的改变,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平静接受的。所以,因为害怕改变而不肯说出口的做法,我可以理解。”
“我可以理解。但是,我绝不谅解!”
夏末黄昏的阳光,映在施瑛明艳的面靥上,竟仿佛染上了微微凄楚之色。
“因为,你所谓的温柔,其实只是犹豫不决!”
是啊,现在想起来,这——
的确是他一生所做过的最残酷的决定。
夕阳的余光中,耿健抱着头,蹲下身去,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