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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克特见佳瓦环视着房间,笑问:“如何?喜欢吗?”
一面伸手调整佳瓦身后的靠垫,好让他坐得更舒服。接着又说:“这房间是我姐姐们的杰作。”
佳瓦惊呀地睁大眼睛。
贝尔克特走向书桌,拍拍厚实的桌面,说:
“粗厚的木头和振奋的黄色能让人提起精神,这是工作的要诀。”
走回床边。
“粉红的环境能提供心神舒适的睡眠。”
移向落地窗前。
“透明纯白能让人感觉清新,灰色可以放松。如果要喝下午茶的话”
他铺开折放在玻璃桌上的方块布,是清澄如海的蓝色。
“就要有点惬意中的忧郁”
他笑得孩子般灿烂,仿佛在介绍展示自己珍藏的宝物。
佳瓦看着他稍嫌稚气的举动,说不出话来。
贝尔克特嘴角上扬,带点羞怯:“这是我老姐的奇言怪语,她讲得我都会背了不过这套颜色感觉在心灵疲惫的时候,还颇能派上用场”他向佳瓦微微一笑,后者垂下头不作声。
静静地吃着粥,佳瓦突然开口:“你有几个姐姐?”
贝尔克特笑了一声“三个。我们从小玩在一块儿,闹在一块儿。我妈常说家里是最吵的疯人院。”
佳瓦望着他侃侃而谈,眼底闪过一抹寂寞和向往。沉默了一会儿,佳瓦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猛然抬头。
“我的照片呢?”
贝尔克特要他别紧张,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照片交给他。
佳瓦把照片抱在怀时里不作声,表情冷漠而生硬。贝尔克特举起汤匙要喂他,佳瓦不为所动,摆明了是不想再吃。
贝尔克特皱着额头。
“不可以这样!你才吃一点点看,手臂这么细,可见你平常就吃得不多,这怎么可以”拍拍佳瓦纤细的手腕,他大声地指证历历。
“别碰我!”冰冷的语调打断他。
贝尔克特讶异地看着他。这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叹口气,算了!他知道他情绪突转恶劣的原因。
望着还剩下三分之二的稀饭,他安慰自己,有进展就是成功的一大步,切不可燥进。
贝尔克特起身到厨房端了杯水和一包药回来。
吃完药之后,佳瓦的心情稍微平复,沉吟了会儿,开口:“我想看!蓝特的遗书”
贝尔克特让他躺下来。
“好,没问题,它在我这儿。”
双手替佳瓦仔细地盖好被子了。
“那就给我啊!”有点不耐,佳瓦发急道。
“不行,至少现在不行,明天再让你看”
他停下动作,微笑地直视佳瓦无声地疑问。
“因为药里添加了快速见效的安眠成分。所以,你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说”话还没说完,就见那双蓝色的大眼无力地眨动着,最后逐渐阖拢,佳瓦已沉沉睡去。
***
呼呼作响的风声搔刮着耳膜,它不停地在身体四周打转着、旋绕着,仿佛是不知名的野兽在面对猎物时具威胁性的低吼。缓缓睁开眼,脑袋仍昏沉沉的,身上尚残留着高烧过后的无力感。动不了,也不想动,佳瓦维持原样静躺在床上。
房间里很暗,伸手不见五指的朦胧,因窗外犹如魍魉鬼魅在凄喊的狂风呼啸而更添阴幽。
眼角瞥见微微亮光,他轻轻但费力地侧转过头。
光线来彼床旁沙发上方的墙壁,嵌着一个英国古式风格的街道煤灯。沙发上有个人影,是贝尔克特。
贝尔克特整个人笼罩在微弱的晕黄光圈中,神情专注地阅读手中的文件,身上还穿着绿色条纹状的睡衣,下半身覆着一件皱折的毛毯。
佳瓦心里暗忖,难不成他昨晚就睡在这儿?睡在这只比他一半身高长一点的小沙发?
有点愀然地眨了下眼睛。望着贝尔克特严肃镇静的侧面,佳瓦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的好?
如果是朋友的话,那还说的过去,但他们连熟识都称不上,充其量也只见过几次面
大概是警长的要求吧!山谷里的老一辈都和以撒亚夫妇交好,在夫妇俩双双辞世后,也都相当照顾他们的两个遗子。
撇开头,佳瓦自暴自弃地想着,自己不需要别人的怜悯施舍,也不希望因此成为他人的困扰负担。他知道自己的个性不讨人喜欢,贝尔克特就算避之唯恐不及,但若碍于长官的命令,恐怕也不得不把自己这个烫手山芋接下来。
想到自己像长刺的仙人掌一样没人敢亲近,佳瓦胸中就有股悒郁
算了,自己本来就是什么都不在乎的,除了蓝特只是,从现在开始到无止尽的未来,他永远都要一个人孤独地活着了
贝尔克特转过头,发现床上的人儿正张着眼皮发呆。
嘴角含着笑意,他轻声问道:“以撒亚,你醒了?”
被喊着名字的人瞬间回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深潭沉水般的幽蓝大眼似有些哀怨。
贝尔克特拨开身上的毯子,走到书桌前开灯。
正中央的水晶吊灯豁亮,刹那间驱走了黑暗再现光明。佳瓦不太习惯这种转变,不停地眨着眼,那交错反射的璀璨光芒让他目眩不已。
贝尔克特像昨天一样把他扶起,让他靠坐在床上,然后在他的旁边坐下。
“你有心理准备了吗?”
贝尔克特扬了扬手中的纸张。
佳瓦霎是呆愣,但马上领悟过来。
他深吸口气用力点点头,缓缓接过那张被称月“遗书”的纸片,他的手在抖,他的心也在抖。
雪白的纸上只有几行字,写得很简略,而且是用打字机打的。
“身为银行的服务人员,我竟不知耻地挪用公款,此举不但伤害银行名誉,更背叛了信赖我的人们。我没有脸再活下去,只求一死以赎。再见了,我亲爱的哥哥和朋友们。”
没有署名。
佳瓦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封信,他无法相信蓝特自杀的动机仅是如此。
在这寥寥数行字的背后就是死亡,就是一个生命的殒落,就是和挚爱的家人永远诀别。
蓝特,你怎能做出如此残忍的决定?
自幼,蓝特就展现出强烈的道德自我要求,即使不意犯错失误,他也一定会勇于承认并完全负起责任。在他那天真烂漫的个性里有着绝不妥协的正义感和诚实优先的美德。虽然蓝特自己为此吃过不少苦头,但他坚持那是他人生的原则。
所以,佳瓦从没想到蓝特竟会做出挪用公款这种事,更想不到他会如此极端,把自己逼上绝路,用生命来替自己的名誉偿债
贝尔克特看他脸色苍白,不禁担心地问:“还好吧?要不要我”
佳瓦轻轻摇头打断他:“请让我静一静。”
贝尔克特不放心地盯着他一会儿,最后还是走出房间让佳瓦一个人独处。
佳瓦反覆读着蓝特的遗书,不断想着整个事件的始末经过,更仔细地推敲他当时的心路历程。
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个地方出了差错。一股跳动的不安袭上佳瓦的心头。
正当他觉得千头万绪杂乱无章,因而烦燥得头痛欲裂之时“叩!叩!”两声,敲门声响起。
“以撒亚,我要进来了哟!”
佳瓦没有应声。
贝尔克特仿佛也知道他不会回答,便径自推门而入。
佳瓦看到他手中那一碗热腾腾的食物,双眉不自觉地又紧蹙在一起。
只见贝尔克特满脸得意:
“嘿尝尝我的拿手好菜──炖肉汤。别担心!虽然是肉汤,可完全是不油不腻的。我保证你吃下去的一定是清爽但不失原味的牛肉,因为我是先用整块牛里肌去清蒸,还加了香料来增添风味。然后,在切片炖汤的时候,为了怕牛肉的味道太重,我还特地加了蕃茄和红、白萝卜去腥,所以肉质是又香又嫩又爽口。不过你放心,这碗汤里没有红萝卜,而且汤里萝卜的味道也不重”
佳瓦看着贝尔克特像喋喋不休的老妈子一般夸耀他的菜肴,那满是哄诱的口气让他觉得有点好笑。
早先的疑惑又兜上心头,佳瓦有些迟疑地开口: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如果是警长的命令,就请你不用再费心了。”
讲到最后一句时,他的表情都僵硬了。
贝尔克特微微一笑,心想这家伙还是这么不坦率。他眼神含笑但犀利地看着佳瓦。
“意思是只要不是警长命令的就行喽!那么,我也要告诉你:我是自愿的,是我自己想这么做和,我就是想对你这么好”顿了顿“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
佳瓦惊诧地瞪大眼眸,对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有点反应不过来。
贝尔克特见佳瓦呆楞楞的,就趁机执起他的手,凑近脸,直接对上那双惊愕的蓝眸,表情认真而庄重地说:“佳瓦以撒亚先生,请问你愿意和我──贝尔克特坎伯斯做个朋友吗?”
佳瓦被他迫近的脸庞吓到,变得有点结结巴巴:“我我我”
贝尔克特笑容可掬地说道:“我知道。你是想说我们早就是朋友了嘛!是吗?真是让我感动耶!”
佳瓦垮下脸。
“我不是这个意思”
贝尔克特打断他。“你当然是这个意思,别害羞了,来,嘴张开”
佳瓦看着眼前人畜无害却奸诈无比的笑容,还有那根可恨的汤匙,心头有股想把他们一起打碎的念头。
“不吃?那,我得和杜许医生聊一聊了!”
老套的威胁!令人憎恶的是,他却不得不顺服。
佳瓦用力地“咬”下,仿佛那可怜的汤匙刚说了什么对他母亲不敬的话。
匙柄发出快要折断的痛鸣。佳瓦怒瞪着手执汤匙的人,仿佛连他也想咬断。
这样近的距离细看贝尔克特,佳瓦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张会令女人着迷的俊脸。帅挺的剑眉,细长优雅的眼睛,笔直的鼻梁,还有时常漾出笑意的薄唇,再加上浓密的黑发的深邃的黑瞳,让他更添神秘的气息。
佳瓦想着弟弟对贝尔克特的评语:性格平易近人、态度爽朗大方,而且是个办事能力很强的警察。蓝特笑着又补上一句:不过,有的时候喜欢使坏,专门开玩笑来“幽默”别人。
使坏?光是这个缺点就足以盖过他所有的优点了,佳瓦在心里嗤哼着。
贝尔克特注意到佳瓦带着恶狠狠的目光直盯着自己没有片刻放松。带着揶揄的笑容,他问:“爱上我啦?”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砸得佳瓦目瞪口呆,只能狼狈地回击:“怎么可能!你你不要乱说”
贝尔克特状似无辜地接下去:“我哪有乱说!你的眼睛刚才明明一直黏在我身上,还那样含情脉脉”
“狗屁!什么含情脉脉?!我是在瞪你!”
“你一直在看着我?听你亲口说出来真叫我开心”
“我是说我在瞪你,不是在看你!”
佳瓦额上几乎青筋暴露的。
“不都是一样用眼睛看吗?”
“涵意是完全不一样的!”
贝尔克特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害躁不敢承认的话,那就照你的意思,算是在瞪我好了。”
佳瓦直翻白眼,心想这个人真会自圆其说。算了,有理说不清的家伙他也没必要跟这种烦人的家伙继续争执下去。
贝尔克特看着他因恼怒而晕红的双颊,沉静的大眼也有生气多了,这是继上次酒醉的夜晚后,他话说得最多的一次。
伸手轻抚佳瓦的金发,贝尔克特温柔地笑笑:“你现在有精神多了。”
呵,照刚才的情形看来,他已经逐渐摸索到和佳瓦相处的模式了。
佳瓦闻言诧异地抬头。难道,他是故意的?是看自己心情不好才特地?真搞不懂这个人。佳瓦再一次心想。
吃了药,贝尔克特让佳瓦躺好,就端起汤碗准备离去。
这时,应该已经睡着的佳瓦突然开口:
“坎伯斯先生,谢谢你包容我先前的无礼所给你带来的一切不便,还有我会生病是自作自受而造成的,并不是你的过错”他的双眼仍紧闭着,但脸颊比先前更红。
贝尔克特见状轻笑,原来佳瓦也还是有在听他说话的。
“睡吧!别想太多。”就阖门而去。
傍晚时分醒来,已经有一碗热呼呼的小米粥的微温的蜂蜜水在等着佳瓦。睡饱了吃,吃饱了睡的模式让他有股自己仿佛是畜栏里的猪的错觉。
在佳瓦小口啜饮着有淡淡甜味的温水时,眼睛一直没离开佳瓦脸庞的贝尔克特缓缓开口:
“蓝特的丧礼将在五天后的星期二举行,是由教区教堂的皮曼牧师主持。”语调很轻,用字遣词也尽量简洁,避免直接刺激佳瓦。
佳瓦持杯的手突然僵住,胸口一阵强烈烧痛,他强抑住直涌而上的鼻酸,垂下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
“谢谢谢你”两人默然了半晌,贝尔克特柔柔地抚拍佳瓦的后背,示意他赶快吃饭。
佳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动手拿起汤匙。
吃到一半时,贝尔克特忽然轻轻叹气,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以撒亚,嗯,以后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真是别扭,虽然直呼其名是种亲昵的表现,而且对一般人他并不会如此小心翼翼地询问。都是男人嘛,哥儿们间有啥好介意计较的?但是一面对佳瓦虽然已经相处过数天,也有了一定的熟悉度,可仿佛他们之间仍有着巨大的鸿沟阻隔着。
佳瓦对他似乎还有些许的顾忌。
先前的玩笑归玩笑,直觉靠诉他,要拉近距离前还是先来个小小试探,免得遭到厌恶的拒绝。
听见这出人意料的要求,佳瓦吃惊地抬眼,嘴里还含着待咀嚼的半口粥。
只见贝尔克特像垂耳哀求的小狗,一副可怜企盼的模样。
“我们是朋友,对吧?”偷偷吐着舌头。
“朋友间只称呼姓氏太奇怪了,你也可以叫我贝特啊,我的朋友们都这么叫我好不好嘛”
抵抗不住这样低姿态的哀兵策略,佳瓦只能无奈地耸耸肩。
“随便你”贝尔克特向他绽开迷人的明亮笑容。
“好棒喔!佳瓦,我真是爱死你了!”
呵呵,你的一小步就是我迈向成功的一大步。
佳瓦听到他疯言疯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惜贝尔克特正乐在头上,完全不受影响,反而还抛了个热情的飞吻给他。
佳瓦见状呆愕地睁大眼睛,随即又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头继续吃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