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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席地盘腿,托着下巴反覆细看:青袍怪客的双腿有些模糊,膝盖以下根本就是两团逐渐变淡的烟气,这是因为交手时劫兆始终背对着他,即使透过潜意识里的知觉片段交叠组合,所知仍是有限。
青袍怪客双手负后,上身直立不动,宛若僵尸。使他迅如鬼魅的秘密,就在双腿的步法上。劫兆看到第七十八次的时候,终于有眼酸的感觉疲劳如果已经突破身体的保护机制、开始反映在梦境里,醒来后的痛苦必然倍于梦中,这是很严重的事。
劫兆心有不甘,咬牙重看第七十九遍,突然一凛。地上没有影子。他还原了空气里的色光,却忘了移动之间的光影变化。
“光!”他打了个响指,对打的两人身下突然出现了阴影,仍是前方的劫兆比后方的青袍客清楚这仍是受限于感官资讯的缘故。找到方法后,筛选与组合就变得简单起来。“风!”
“声音!”“气味!”“还有温寒之变!”每多增加一项变因,影像就更清楚一些,彷佛一层层抹开雾露,现出真身。
看着已经变成实体、没有一丝烟气薄透的青袍客,劫兆不禁目瞪口呆。那个不断绕到“劫兆”背后,动作快如鬼魅的青袍男子,每边膝盖下竟有八条小腿!
但青袍怪客并没十六条腿。只是对于劫兆的眼、耳、鼻、皮肤等感官来说,青袍客的动作必须同时具备十六条腿才做得到。
倘若劫兆的动作(或是感知速度)再快一倍,模拟还原出来的影像才能变成八条腿、四条腿,甚至回复成两条(我与他竟有八倍的速度差!)“那人的内力奇高、趋避如神,我再怎么谨慎使用内力,却要如何制敌?”
劫兆有些泄气,却又像捕捉到了什么,似乎想下去并不全然是条死胡同。但疲倦感已渐渐渗入梦中,还原场景需要过滤大量的意识片段,远比在梦中练上几个时辰的剑还累。
劫兆把手一挥,轻烟里什么石台、草寮、青袍客通通不见,远处禽鸟啾啭,饱含水气的凉颸拂过洲面,带来一阵沁入心脾的芳草香。
劫兆大字形躺在小河洲的蓼滩上,身子陷入细白柔软的白沙,忽然想:“我在草寮前的遭遇如此奇特,何不还原当时的情境,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潜运心法翻找记忆,却什么也找不到。
在失去感官知觉的刹那间,彷佛真有人接管了他的身体,耳中所闻、眼中所见没有丝毫片段被存进意识深层的藏经阁里,也不知道那个“刹那”到底有多长。“慑魂大法”之类的催眠术对上“云梦之身”就像强盗遇上贼爷爷,绝不可能奏效。
劫兆却在草寮前失去了意识,全然没有抵抗,甚至被青袍客当成尸体,差点埋骨崖底,万劫不复。(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一定与青袍怪客还有他那躲在草寮里不肯现身的朋友有关。
在如潮浪般的倦意攫住劫兆的一瞬间,他恍恍惚惚做下了最后的结论。第二天大清早李二娘来敲门时,劫兆痛苦得简直想自杀。
他带着两大圈乌黑浮肿的眼袋爬起来梳洗更衣,浑身累得要散架,二娘递来一套洗净补缀过的庄稼汉装束,一边掩嘴取笑:“明知今儿还要赶路,夜里就别那么辛苦啦!”
美人酣眠,文琼妤一向没有早起的习惯,这时候睡得正甜。劫兆百口莫辩,苦着脸挑起担子,与老铁一起上路。老铁照例沿路无话,劫兆虽然早有准备,但越走睡意越沉,不得不开口说话,以防一个不小心阖上眼睛,失足摔死在山沟里。
“老铁叔,到曲陵城久不久啊?”“久。”这老东西倒是有问有答。“呃曲陵城大么?”“大。”“这样啊!那城里人一定很多吧?”“多。”
不行!这种对话更危险,会毁灭仅存的积极性。劫兆决定改变策略。“老铁叔,我们还有多久才到曲陵城啊?”这是无法用一个单字来回答的问题。
劫兆从结构上精心设计了陷阱,除非老铁拒绝回答,否则回应的内容一定不可能只有一个字“还很久。”三三个字。劫兆想着,在心中流下了眼泪。但“还很久”三字却不是随便说说,当劫兆看见地平线上的城郭隐伏时,已接近晌午时分。
曲陵城的规模自不能与中京相比,但靠近时才发现城墙甚高,正面五门,城上箭垛、望楼宛然,不似一般县城的简陋营垒,显然是经过精心修葺。
“郸郡离京不过百里,勉强也算是天子脚下,遇事中京的戍卫军三两日内即可赶到,岂是用兵之地?”劫兆肚里暗笑:“这里的郡守大人想装出励精图治的模样,马屁可也拍得太过了。”
行近城下,遥见中门紧闭,居中大道以扎木拒马拦起,只开一处侧门出入,门前设有武装兵丁严格盘查,等着要出城入城的百姓大排长龙,绵延半里有余。
半里外的道旁搭起了一个个草棚,许多雇车骑马的人都在棚内等候,衣着明显比排队进城的百姓华贵齐整,约莫是富户商贾一类。劫兆遮眉眺望片刻,心渐渐沈了下去。
缩小入门的关口,显然是要一一核对名剌身份。劫兆是贵族出身,向来没有随身携带名剌的习惯,绥平府劫家在中京何其显赫,哪个不长眼的敢问劫四爷要名剌?
当夜匆匆从破庙逃出,也无暇翻找行囊取走名剌。对关口盘查的士兵来说,劫兆恰恰就是来路不明、该拿下严办的可疑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