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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债。

    拓跋仡邪已经抱定了决心,若不能夺回窦惠,他就要以死来犯上。

    金鸟西沉时分,他们来到一间遭人废弃的狩猎小屋,小屋的外观虽简陋,但里面该有的民生器皿都有了。

    他口气里有一丝抱歉“虽然破了点,但总算有个避身之处了,你休息一下,我出去弄点东西回来。”

    “我去捡点柴烧。”窦惠纵然已累瘫了,但她仍不忘让自己看来有用一些。

    “没那个必要!”拓跋仡邪拒绝她的好意,转身将她他抱到炕床上,拂去她额上的发丝,坚持道“你给我躺着别动,省得碍手碍脚,还有,别太靠近墙壁,里面可是住了很多嗜血的跳蚤。”

    窦惠懒得应他,也累得没有任何意见,跟他要回自己的破衣裳套上后,便直接躺在铺了一层简陋草席的炕床上,依他去做事。

    不到半个时辰,他背杠一大捆干柴,手提一只羽毛被拔得光净的松鸡、数种野菜、菇类、外加一大桶的水进门后,便开始准备晚餐。

    外面的天气已闷得令人头晕,再加上从炉灶传出的热气,硬将窦惠淋淳的香汗逼出了毛细孔,令她全身湿黏难当,所以用膳时,窦惠昏沉的眼睛不时瞟向那一大桶清水,甚至喝着青菜汤时,都无法挪开业已半阖的眼。

    拓跋仡邪将恼人的蚊子从耳边挥去后,俐落地切下一块烤鸡肉,将刀插回肉上,他边啃肉边打量她,半晌才打破沉默“怎么?一小兵的汤还不够你喝吗?非得盯着那桶水瞧,要不要顺便来块香喷喷的肉啊?”

    窦惠不乐地斜睨他一眼,身子一挪,不睬他大坑阡颐的吃相,静静喝完自己的汤,再次躺回席上,翻身面对墙壁,盯着墙墙上忽大忽小的火影。

    拓跋仡邪自讨没趣地耸了一个肩,嚼蜡似地啃完肉,才将灶上的炉具一一撤开,改放半锅清水上去烧。

    等他料理完这些小事后,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事来消耗过分充沛的体力,只能守着跳跃的火焰擦拭弓具保养刀剑,耐心等那半锅水热起来,再打借口跟她陪罪。

    他的目光在半锅烧水与她白皙的颈项间徘徊,最后眼一尖、念一动,庆幸老天总算让他找到借口了!

    于是,他悄悄起身朝她挪步而去,映在黄土墙上的黑影随着他的逼近愈发巨大,猛然地,墙上那只巨手乍起,临空往她白皙、脆弱的脖子劈了过去。

    轻啪一声!

    窦惠整个人愣在那儿不动,好久才翻身过来瞪他。

    拓跋仡邪忙伸出那只“使坏”的手,凑近被死蚊子血溅的中指节,颇为无辜地解释:“这蚊子在吸你的血。”

    “那也碍着你了?”窦惠双拳紧握,恶劣地顶了回去“你是不是杀人惯了,一天不见血,日子难熬是不是?”

    拓跋伉邪下颚隐隐抽动了一下“当然不是,我不是那种滥伤无辜的人,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也很抱歉今天下午那样粗鲁的对待你,对于已发生的事我无法挽回,我只能保证不会再做那种伤害你的事,今后也一定会加倍补偿你的损失,况且初次都是会这样的,不管由谁来”

    窦惠瞪着杏眼,截断他的话“谁跟你计较那个!我说的是被你啃了一半的鸡和蚊子。”

    拓跋仡邪强翻了一个白眼,当他以为她是在哀悼自己逝去的贞节时,她却心系一只鸡和蚊子的事!女人,永远比你想像得复杂、难懂。

    他强迫自己别发火,紧着喉咙解释“我已两夜未阖眼,三天来只吃了两顿,我需要吃些能填肚子的东西来保持体力,今晚若跟若你茹素,不到明早准会挂,至于那只蚊子,我不认为它是打算停在你脖子上散步而已,为什么?道理很简单,它吃饱撑着的血肚已证明它并不无辜。”

    “你总是在取了别人性命后,这么自圆其说吗?”

    “错!这种蠢问题我连想都不会去想!”拓跋仡邪忍不住粗气问“惠儿,你到底要不要洗澡?”

    窦惠闻言神色一黯,又要翻过身去,仓皇地说:“不要,我这样就很好了。”

    “胡说八道!你刚才分明不这么想,我水都烧好了,你别整人冤枉。”

    “没人要你多此一举,要洗你自己洗!”

    拓跋仡邪闻言将衣袖挽到手肘上,长步一跨便要抓她下床。

    他的右手才刚搭上窦惠的细腕,她的另一只手便乘隙探向他腰间的匕首,快速抽出刀刃,抵着自己的脖子,歇斯底里地警告“别碰我,你这个嗜血屠夫,敢再污辱我,我就死给你看!”

    拓跋仡邪整个人为之一愣,被她最后一句话震慑住了!他双掌一抬便扣住她的肩头,堆在胸腔里的恐惧霍然爆了出来“我已给了你我的承诺,也诚心道过歉了,你难道就不能接受事实,非得以死来勒索我?”他紧抿着唇说话,所以字似乎是从他的唇缝里迸出来的“你不要以为我会吃你这套!如果你想找死,尽管去死,我他妈的才不管!听到没,我他妈的才不管!”

    吼完最后一句,他猛地摇晃她,狂乱之中“啪”地打掉她手上的刀,二话不说地将她揣入怀,密不透风的缠住她。

    见他几近崩溃的反应,窦惠也惊觉自己不该说那么重的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你。”

    “喔,是的,你是故意的,你打定主意就是要吓我,因为你清楚自己手上有多少筹码!”深怕她从指缝里溜走,拓跋仡邪低头以眼搜索她的容貌,哽着喉低求着“永远,永远别以死来要挟我,那将是我一生中最没办法接受的事!”

    窦惠咀嚼他的意思,埋在深处的憧憬也冲破心头,但她需要他肯定的答案,她不能再这样耗下去,她鼓起勇气追问:“你说什么是你一生中最没办法接受的事?”

    “你的死亡。”

    “不对,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差了一个字,意思就可能完全走样的。

    “我之前的意思就是这样。”

    毁了!他又恢复成冷峻无情的一面了!窦惠失望地噘起了嘴“你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我很清楚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但音调完全不对!”窦惠固执地说。

    拓跋仡邪坚持己见“意思没变。”

    “那请你把话解释清楚!”

    “可以!我说过你是我上场杀敌的原动力,意思就是这样。”

    窦惠瞬转颓然,整个肩头软了下来“绕了半天,你就是恨我太深,而不愿见我死了。”

    “你以为呢?”拓跋仡邪面无表情地反问。

    这节骨眼上,窦惠也不怕他讪笑,抿住抖涩的嘴唇平视他的胸膛,强颜欢笑地说:“我还一相情愿地以为,你会是为了相反的理由呢!”

    “难道不是吗?”

    “不是!”她简直是在强迫自己接受既成的事实。

    “回答‘不是’的那个人可不是我。”

    窦惠缄默不答。

    这让拓跋仡邪叹了一口气,他慢声说:“想不想听?”

    “愿闻其详”这四个字卡在她的喉咙里。

    拓跋仡邪缘指扶起她的下颚,将双唇凑近她的耳朵,轻语:“我要跟你挑明的话,是我刚才感受到的心境,所以并不能推翻我以前所说的话。”确定她在听后,他才又继续:“死亡可以引发人潜在的思绪,每当我上战场向自己的死亡挑战时,我说服自己是‘恨’在鞭策我前进”

    窦惠意兴阑珊地打断他的话“这你已经再三强调过了,我没有说不信!求你别再用言语刺激我,同时别再用燕好为手段,强迫我对你屈服!”她大声吐出话后,强力要挣脱他的怀抱。

    拓跋仡邪结实的肩膀一紧,低喝:“听我把话说完!”

    “不要现在!不要这个时候!起码别在抱着我时说恨我,你知道这样子做有多伤人吗?”窦惠摇晃着头,泪眼滂沱地哀求。

    “就是要现在,”拓跋仡邪铁下心肠说“因为我发现单单‘恨’这个理由并不充分,而且破绽百出。”

    窦惠迷惘的瞳目睁得跟小鹿一般大,她木讷地问:“你说什么?单单恨我这理由不够充分?老天啊!还会有比恨更坏的际遇吗?”

    拓跋仡邪已经失去了耐性,懒得去纠正她“没错,对我而言是这样。”

    窦惠闻言牙一咬“好!那你最好一次把话说清楚,我拉长耳朵听着,除了恨我,你究意有多讨厌我?”

    “妈的,要我说上几遍!”拓跋仡邪的声音透出一丝不耐“窦惠,我不讨厌你!没有一个男人会在讨厌一个女人时还要拉她上床!”

    “而你恨我”她将下巴挺得高高的,开始自说自话。

    “不尽然,”拓跋仡邪从中切入,直截了当地承认“除了恨以外,我更在乎你。”

    但窦惠听而不闻,两眼雾茫茫地盯着她的喉结邃下断论“恨到非得伤害我,才能一解心头之快!”

    此情此景真教英雄气短,再加上他这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马上英雄一向不善辞令,面对拗脾气的她,简直没了辙!

    于是他捧起她的下巴,再次强调“我说我在乎你,你没听到吗?”

    他岂止强调,简直是对着她的耳缝里吼叫!

    窦惠怏然不乐地以手紧掩耳朵“听到又怎么样?你说你在乎我!那有什么好稀奇的”她倏地哽喉不语,难以置信地仰望他,傻愣愣、不太灵光地问了句:“你说什么?”

    拓跋仡邪面不改色,心底气得捶心肝地回她一句“说了一句不太稀奇的话。”

    这回换窦惠急了,她孩子气地揪住他的衣襟,雀跃万分地央求“不,稀奇极了!求你再说一次!这次我一定专心听!”

    天啊!他真是爱极了她着急的模样,那种认真的表情,让人没法拒绝。

    拓跋仡邪细心地替她抹试额头上的汗珠,慢吞吞地说:“我在乎你!从以前到现在,有增无减。”

    窦惠的眼睛瞪得跟牛铃一般大,嘴巴紧抿成一线,泪也扑簌簌地流出来“我在作梦?”

    “没有,你醒着的。”

    “那么要不就是你在戏耍我!”

    “我没那么无聊。”

    “那你再说一次!”

    这回窦惠只得到一个警告意味的白眼。

    但她快乐得有点忘形,不顾羞赧地逼问:“你什么时候才发现自己在乎我的?”

    “在你拿着我的刀抵着自己的喉咙时。”

    “那只是一时的冲动罢了。”窦惠无奈地强调。

    “但我当真了!”拓跋仡邪坦然地说“心也差点碎了!同时发现,这些年来东征北讨的努力,其实只有一个简单的答案,那就是为了你,不为自己能配得上你,不为自己有豪宅、金银供你花用,只是非常单纯地想提供给你一个能立足,不受人凌辱的生存空间,那么我活着才算有意义。”

    “喔!仡邪”除了默默迎视他诚恳的眼睛,窦惠已不知该说什么?

    拓跋仡邪的眼神倏地一黯,苦涩地说:“不过事情还真是妙,原来我防了别人大半天,到头来让你受辱的人却是自己”

    窦惠脚尖一踮,以手轻掩他的唇,细声哀求:“别说了,就当那一件事没发生过。”

    “但我强迫你就范是不容抹煞的事实。”

    “好吧!就算开始是如此又怎样?也许我这个没人要的老处女巴不得你能这么做。”

    “我不需要你找借口替我脱罪。”话毕,拓跋仡邪皱一眉,不悦地纠正她“还有,你不是没人要,而是”他猛然一顿,到口的话倏地吞了回去。

    见他若有所思的表情,窦惠忍不住追问:“而是什么?”

    自拓跋仡邪登坛拜将的这三年间,他运用职权上的势力,抑霍大笔金银招请说客暗中阻挠了她数十来椿的好事。

    对感情已内敛成性的他来说,承认在乎她是一回事,让窦惠知悉他在乎她的程度会深到那么变态又是另一回事,于是他只好省略过程,直指重点:“反正我在乎你,所以你不可能真的没人要。”

    窦惠眨着那双沾着晶露的长帘,望着他炯亮且认真的眼。

    但这怎么可能?在他可以重重打击她之时,他竟然亲口承认他还在乎她!这几句话不就是她这些年来梦寐以求的心愿吗?

    她本以为今生无缘盼到他的谅解的,没想到,事情演变的结果却比她所求的更多、更好,她好高兴,但却只能随意地揩去泪痕,没头没脑地扯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千万不能跟旁人这样说,是为了我才甘心打仗的,否则传进皇上耳里,你可难交代。”

    拓跋仡邪捧着她的粉颊,以大拇指拨散了聚在眼眶边的泪珠,沙哑低语:“那他也先得有你一半的美丽才能打动我,让我对他说这些话。”

    “都官拜人臣了,你还是不肯屈居下风吗?如果皇上打了天牌压你这个地牌的话,怎么办?”

    “能怎么办?就给他跪下去,然后交出自己的兵权啊!”“交出兵权!你年初时真的这样做过?”她还以为是谣传!

    拓跋仡邪点下头,但有几分心不甘、情不愿。

    “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我问过爹爹,但他含胡其词地带过,说你因为拒绝皇上的好意。”

    拓跋仡邪不认为三言两语便能解释清楚,何况她还是那个当事人,所以一语带过她的问题“事情都过去了,多谈无益,”然后回给她一记难得的笑容“不过你放心,我会试着记住自己的身分,尽量不得意忘形,倒是你,要不要洗澡?”

    窦惠的脸一下子苦了起来。

    拓跋仡邪一脸严肃,凛然地说:“我保证不会碰你,信我这回。”

    窦惠这才勉为其难地点下头。

    当夜,两人阖衣并躺在小小的炕床上,她不发一声地面墙而卧,整副身子如同僵尸似地贴在涂着黄土的墙边,教他好不气馁,连伸手碰她的勇气都没了。

    天气热,头顶上盘旋不去的蚊子吵得他火大,反正要抱着窦惠好眠一宿已是不可能,他只好勉力把持住要她的念头,翻身下床往门冲,如阵风似地疾跑到小溪边,刻不容缓地将衣服扯个光净,便一头往水里跃去。

    半个时辰后,稍稍“降了温”的拓跋仡邪随手拎着衣衫抹干身上的水滴,朝归途而去,走不到百来步,他的眼睛警觉地眯了起来,稳健的脚步顿时放缓。

    太静了!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记得半个时辰以前,草丛间鼓噪的蛙群和振羽弄声的螽斯还不时传出大合唱,似有若无地要和树上的夜莺叫阵对垒,怎么这会儿全都散得精光了?

    拓跋仡邪放眼搜寻四下,发现树林间虽是一片死寂,但却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危险气氛,让他的神经不由得敏锐起来,同时慢伏下身子观察沙地,赫然瞄到领往右岔口那方向的小径上竟多了七、八来对凌乱的马蹄印。

    是敌,抑或是友?拓跋仡邪无暇细量,不多想便朝左岔口狂奔而去。

    一路上,他心惦着窦惠的安危,不时诅咒自己犯下这样的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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