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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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小我就不怎么爱母亲，在我小小的心里，一直觉得母亲是不爱我的，几个月大的时候我就被母亲送到外婆家，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没有母亲香甜的乳汁，没有母亲温暖的怀抱，没有母亲慈爱的笑脸。特别是受了舅妈们冷冷的白眼，和看到表弟妹们在他们母亲怀里撒娇的时候，母亲在我的心里变得渴望而陌生。我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在父母的身边，而我只能寄人篱下。

    后来大了一点，该上学了，母亲才把我接回家，而这时候，我已经有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母亲在外人面前谈笑风声，一旦没人的时候很少能看到她的笑脸，每次我跟弟弟妹妹们争吵的时候，母亲只要是听到了，就会很生气的骂我：你死不得了，没有一副棺材长吗？我不明白，我也是她亲生的，她为什么只骂我一个人。有一次，我问她：妈妈，我是哪里来的？她开玩笑的说：你呀，是我有一次去镇上赶集的时候，在路上捡的。她的回答让我深信不疑，在我幼小的心里，我深信我不是她亲生的，于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对她有了小小的排斥。

    放暑假的时候，每天傍晚，我煮好稀饭，把饭桌和竹床搬到大门口，给弟弟妹妹们洗了澡，就等父母回家吃饭，正是农忙季节，母亲每天忙到很晚才回家，弟弟妹妹们常常在等待中睡熟。一张竹床只能睡两个人，弟弟一头，妹妹一头，我只能坐在一旁给他们扇扇子。有一次，我很想睡觉，就挤在竹床上睡着了，睡梦中被一阵嚎啕大哭惊醒，原来我不小心把弟弟从竹床上挤了下来，弟弟的哭声把我吓坏了，我生怕母亲回家骂我，而实际上母亲回来也的确骂了我，她一面骂我一面骂还没回家的父亲，骂得很难听，父亲那天直到半夜都没回家，我偷偷的哭了半夜，哭得很伤心，我不明白，我只比弟弟大一点点，母亲为什么会骂我。那时候，我很怀念在外婆家的日子，觉得虽然受尽舅妈的冷眼，但外婆的慈爱常常让我很温暖。

    最快乐的日子是听父亲给我讲聊斋志异，父亲说狐仙虽然是异类，但心地极好。我觉得那些狐仙跟我一样，都很孤单，都向往快乐的生活。以至于我每天晚上出门小解的时候都会四处看看，看有没有狐仙躲在黑夜里看我。父亲给我讲这些的时候，母亲听了，会骂父亲不物正业，说那些书又不能吃，又不能换工分。父亲听了也只报以一个淡淡的笑，过后还是会把翻得破破烂烂的书抱着看，我也爱看，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拍案惊奇，那些发黄的书上的字都是竖排的，而且是繁体字，我有很多都不认识，但我还是喜欢看，母亲见了就会没好气的骂我跟父亲一个德行。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很爱跟村里的人吵架，经常能听到她在门前跳起脚来骂某某，父亲不要她骂，她就会转过头来骂父亲没用，任人欺辱。到了晚上，她就会哭，很压抑的哭，并且交代我千万不要对外人说她哭过。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母亲再没有骂过我，但她仍然爱骂父亲，就是父亲病重的日子，她也总是骂，父亲从来都不还嘴，母亲常常骂着骂着就哭起来，我更不明白她站了上风为什么还哭。我很同情父亲，常常恨母亲恨得入骨，有时候甚至恶毒的想，为什么生病的不是母亲。

    后来父亲走了，他在临走之前一再叮嘱我要好好孝顺母亲，说母亲跟他一辈子受了很多苦，我想父亲是不是病糊涂了，明明是母亲总是骂他嘛，父亲的宽宏大量让我觉得母亲更渺小了。我因为思念父亲，所以更加不爱母亲了，母亲总是打电话要我回去，说她想我。在父亲满七的时候，我回去了，母亲站在巷口等我，她看起来明显的苍老了许多，看到她憔悴的面容，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看到我的那一刻，她很高兴的样子，我没有跟她多说话，径直来到父亲的灵前上了香，磕了头，然后不顾她的一再挽留，决然的走了。

    以后的日子，除了逢年过节和父亲的祭日，我很少回去，母亲有时候来我家坐坐，每次来都不过夜，也不吃饭，说就是想我想得紧，看看就好。临走的时候，总是要我给几件过时的外套她带回去做鞋子，她不会织毛衣，但鞋子做得非常好，棉靴、拖鞋，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一大包，我家的旧柜子里面全是她做的新鞋子，这几天天气很好，我拿出来晒的时候数了数，一共九十二双，我对她说再不要做了，够穿好多年了，她说趁眼睛还看得见就多做一点吧。穿着她做的鞋子很舒适，想象着她一针一线的深情，我心里的坚冰一点点的开始融化。

    母亲的血压很不正常，又有严重的颈椎病，每次犯病的时候，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她虽然难受，但看到我的时候，她笑得很幸福，看着她的笑脸，在她病情好一点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问她，为什么我小的时候不喜欢我，她说她从来没有不喜欢我，每个孩子都是她的心头肉。她说我的爷爷奶奶走得早，家里穷，没有办法才把我送到外婆家，后来随着弟妹的出世，家里的境况更加窘迫，这些她都不怕，最主要的是那个时候父亲从来都不顾家，并且在外面有了女人。看着我吃惊的样子，母亲说出了那个女人的名字，母亲说那个时候她不仅拼死拼活的挣工分，还要忍受着别人在背后的指指点点，经常有人指桑骂槐的骂父亲不要脸，母亲为了证明父亲的清白，总是为父亲辩护，并大骂别人无中生有，那些风样的传言总是在母亲大声的叫骂和辩护声中土崩瓦解。

    母亲说她虽然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很强大，但回家的时候，她很虚弱，有时候甚至想过死，但她终究没有死，她说她舍不得我们。她说我们姐弟妹的争吵常常让她很烦，她说只有我大一点，懂事一点，她也只能骂我了。末了，母亲说那些事情不能怪父亲，那个女人是父亲的同学，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只是女方父母不同意，父亲才在大人的安排下娶了母亲。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像是说别人的事情。

    我的眼前仿佛又浮现母亲站在门前跳起脚来骂人的样子，在外人面前强装的笑脸和深夜里压抑的哭声。我可怜的母亲，她那个时候该是多么的无助啊，而我却一直那么恨她，母亲，原谅女儿的无知，以后，我一定会加倍的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