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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你爸爸的心愿，将来考上大学，以后就要乖乖的听新妈妈新爸爸的话！知道吗？
点睛一句话也不说。眼睛直直地看着地板。其实她很聪明。她知道，只有离开我，她才可以继续上学。所以这一次，她没有反对。
我开始为她收拾行李。衣服，发夹，书包，文具盒，笔记本一样一样整理。
突然，一张纸飘落在地上。
低身去捡的一瞬间，我的手蓦地凝结在半空中，无法动弹。
纳入视线的是一幅水彩画。尽管画得很稚气，看上去有一些抽象，但还是可以从发型上判断出来，画上那个女的是我。男的是奕。中间的小女孩是点睛。我们三个人互相依偎，三颗脑袋，紧紧的贴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幸福灿烂的笑容。
画下面还有一行字，是点睛写的：让我们相亲相爱永不分离！祝夕童阿姨，生日快乐！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原来点睛曾经是喜欢我的。这幅画一定是她打算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其实，她希望我爱她。她希望和我做朋友。她希望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甜甜蜜蜜。
然而，她的满怀希望，全部因为奕的这场车祸而彻底破灭了。
此刻看到这幅画，我的心狠狠的抽痛起来。一个孩子尚有如此一颗宽容之心。而我的心胸却容不下一粒细小微尘。事事斤斤计较。硬是亲手摧毁了自己的幸福，而不自知。我是多么残忍。多么愚蠢。
顷刻间，我的眼泪决堤而出。我不顾一切的紧紧搂住点睛。我说，点睛，阿姨对不起你！阿姨错了！原谅我！
点睛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木木的看着前方。我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奕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她已经失去了孩子应有的朝气。
我给李姐打了电话，告诉她我改变主意了。我说，我决定把点睛留在身边，让她跟我一起生活，我会供她念书，将来供她考大学。
夕童，你疯了？你还这么年轻，你有没有考虑到你自己的将来？李姐问我。
我说，我已经决定了。我不后悔。
15
是的，我不会后悔。
我告诉自己，将来除了要支撑起这个家以外，我还要试着学习如何做一个好母亲。
而点睛，她依然不爱笑。不爱说话。也从不称呼我。她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看书，写作业。
我们很少交流。基本已经形成了一种模式，彼此在静默里自得其乐。有时，我也很想抱抱她，告诉她，我是爱她的。可是她似乎已经放弃了爱我的念头。一直不曾给我机会表达。
我知道，她心中浓稠的怨恨，仍然需要时间来慢慢稀释。
16
七年，仿佛是一晃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不敢相信，如今，我已经是个三十岁的女人了。我不再有勇气与镜子里的自已温柔对视。因为害怕看到自己眼底生出的细小皱纹。
没错，女人都是怕老的。而没有爱情滋润的女人，枯萎的速度则会更快。
有哪个女人不渴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相伴到老呢？可是，我知道，再也不会遇到第二个奕了。
七年来，也曾有过两个男人追求我。可是后来，当他们知道我身边带着一个孩子，便都以惊人的速度相继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17
对于感情，我本来已经不再抱有什么奢望了。可是恰恰在这个时候，上天让我认识了远。
我们是在一个朋友的婚宴上相识的。
那是一场热闹非凡的婚礼。席间，我喝了很多酒。眼看着身边的友人一个接一个地都找到了好归宿。而自己还在面临着前途未卜的命运，苦苦挣扎。心中难免有一些凄凉。很快就醉了。
我能感觉到身体在迅速地丧失平衡能力。我用手撑着额头，尽力去分辨眼前的景物。周遭是宾朋满座，嘈嘈嚷嚷。面容模糊。我坐在其中，却感觉自己离他们好遥远。我的世界好安静。我的身体之外仿佛包围着一只透明的玻璃罩子。我只能看到外界的热闹喧腾，却无法融入其中。所以，我只好继续喝酒。后来，突然有一只手盖住了我的酒杯。
我抬起头，便看到了远。他的鼻梁很直。眼眸清亮而深遂，静静的看着我。他说，你已经喝很多了。不要再喝了！
那一刻，我能感觉到他和别的男人不同。究竟哪里不同，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我能从他眼中看到我内心期许的东西。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婚宴结束之后，他开车送我回家。坐在他的车里。我的脸颊有微醺的灼热感。对着这个还很陌生的人，我的内心突然涌起强烈的倾诉欲望。仿佛七年来，我的所有委曲，只为了等待说给这个人听。这是一种夹杂着心酸的感动。这种感动让我无所适从。我努力地控制着自己想哭的情绪。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18
我开始跟远交往了。可是，我一直都没有对他提起过点睛的事。我怕说了，他又会像别的男人一样迅速的离我而去。
远是个很优秀的男人。性格稳重。为人诚恳。是我所喜欢的那种类型。
奕死后，我以为我不会再真正爱谁了。我没有想到七年以后，远会令我熄灭的心，再次燃烧起来。
可是与此同时，我的内心也感到深深的自卑。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以他的条件完全可以找一个比我好十倍的女子。
就在我内心矛盾不已的时候，远突然告诉我，他一个月后将被公司派到上海去工作了。他说如果我愿意的话，他想带着我一起去。
我说，让我考虑一下吧！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燃上一只烟，然后一个人狠狠地掉眼泪。我知道，我不会跟远去上海的。因为我曾经在奕的墓前许下承诺，我答应过奕会好好照顾点睛。我是不会抛弃点睛的。
19
学校老师打来电话，告诉我，点睛已经好几天没去上学了。而且有同学反应，经常看到她跟一些不三不四的孩子们来往。老师说，点睛本来是个好学生，完全有希望考上重点高中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个学期，她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问我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含糊地说了几句之后，便挂上了电话。然后，整个人瘫软下来。我没有想到，我所做的一切会换来这样的结果。如果点睛真的如学校所说的那样，变成了一个坏孩子。那么，我还有何颜面面对奕的在天之灵。
晚上八点多了，点睛才走进家门，身上居然还装模作样的背着书包。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不动声色地问她。
她一边换拖鞋，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晚上补课。
学校老师今天给我打过电话了。这些天，你怎么没去上课？我问。
她没有理我，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将书包扔在沙发上，便径直走到浴室里放水洗澡去了。
听着那哗哗的水声，仿佛数千条鞭子抽打在我的心上。突然间觉得自己做人非常失败。对于亲情和爱情，我都无法处理得当。总是历尽周折，到头来，却是一无所有。遍体鳞伤。
20
连续加班了一周，每天要很晚才下班。
我如游魂一样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城市的灯火，虚幻而迷离。我却无心欣赏。连日来的苦闷堵塞在我胸口，像坚实的硬块，化解不开。
很不经意地一瞥，我看到了马路对面那家高级餐厅的落地玻璃窗里坐着的一对男女。那是远和点睛。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他们面对面坐着，有说有笑，言谈甚欢的样子。
我愣愣地望着他们。大脑有数秒钟的空白。紧接着，便迅速地感到天旋地转。我几乎不敢相信。可怕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了。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原来点睛仍然因为奕的死对我耿耿于怀。她一定知道我非常爱远。所以，她要把远从我身边抢走。她想利用远来报复我。而我一直忽视了点睛的能力。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宰割，逆来顺受的小女孩了。如今的她已经是个16岁的少女。那水嫩的年纪，粉妆玉琢的脸庞，以及早熟的小巧胸脯，无处不张扬着青春气息。
而我，已经老了。我有什么资格再去跟她争？
我默默地走回家。就那样呆呆地坐着，静静地等。
晚上十点。我听到点睛开门的声音。她走进屋子，眼角眉梢里漾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我能感觉到，她在向我示威。
我极力控制着情绪。我问，你去哪了？
她不说话。扭头要走。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逼视着她。冷冷地问，你跟远是怎么认识的？你们认识多久了？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仍然不说话。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她的样子彻底激怒了我。
那一刻，我终于无法控制的扬起手，向她脸颊扇去。然后，不等她反应，我又随手抓起桌上大大小小的东西，没头没脑地向她身上砸去。
她本能的向后躲闪。然后，慌乱地逃出门去。
21
清晨，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点睛一夜没有回来。
门铃突然响了。我打开门，看到远手里握着一大束玫瑰，站在门口冲我微笑。
我愣住了。我从未告诉过远我住的地方，他是怎么找来的呢？
看着我满脸的惊讶，他轻轻地笑，他说，我决定留下来，不去上海了！昨天点睛来找我。我们聊了很久，她把你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我。她说你是个好女人。是个好妈妈。她让我留下来好好照顾你！我已经答应她了。
我怔怔地站在门口。突然感到浑身无力。昨晚那个近乎疯狂，又砸又摔的女人是我吗？我究竟对点睛做了什么？天！原来，我误会她了。
22
点睛失踪了。
我跟远整整找了她三天。学校，网吧，同学家无论哪里都找不到她的踪影。
我始终无法理解，我那么误会她，她为什么不跟我解释清楚呢？而此刻，我只想找到她，跟她说一声对不起。可是，她却不肯给我机会。
一个星期后，终于得到了警方通知。他们在海滩的一块大礁石下找到了点睛。
法医鉴定她是服下了大量安眠药片自杀的。
她当时脸上的表情非常安详。带着淡淡的微笑。就像睡着了一样。仿佛，去往那个永远静默的世界，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警察将从她身上找到的遗书交给了我。我颤抖地展开那张纸。看到了点睛娟秀的字迹：
妈妈，首先请允许我这样叫您。其实，我在心里早已经这样称呼你千百次了。可是每当面对你的时候，我就胆怯了。妈妈，请不要难过。我让你失望了！
三个月前的一天，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晕倒了。被好心人送到了医院。当我醒来的时候，医生让我给家属打电话过来接我。我不想打扰你，就告诉医生说我是个孤儿。没有家属。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说就好了。当时，从医生凝重的表情上我就已经判断出来我的病情并不简单。
后来，在我的再三要求下。终于得知了自己的病情。当时，我哭了。我并不怕死。我只是难过。因为我不能完成爸爸的心愿了。而且也辜负了你七年来对我所付出的艰辛。
所以，我有些自暴自弃了。我开始逃课，去网吧，酒吧，我希望可以在那些地方想找到一些暂时的快乐。麻醉自己，忘记现实。
我不想告诉你我得病了。因为，那是一种我们穷人得不起的病。我不忍心看着你再为我着急。我已经给你带来很多麻烦了。如果没有我，或许你现在已经嫁人，住在一个温暖的大房子里了。为了我，你已经放弃了很多很多。而我的病即使筹到了钱，也顶多可以延续生命，到最后还是没有用。我不愿让你人财两空。为我欠下满身债务。那是我不愿看到的。就算死我也不会安心的。
我真的不怕死。死亡对我来讲已经不算陌生。我知道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寂寞。因为爸爸在天堂等我。我很快就要见到爸爸了。我唯一觉得放不下的，是你。尽管你曾经打过我，骂过我。我也曾经非常恨你。但是现在我一点也不恨你了。这七年来，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其实我都看到眼里。你的爱，已经浇熄了我心中所有的恨。
很多个夜里，我对着你，轻声的叫你妈妈。你都没有听到吧？妈妈，我真的不恨你了。我很想抱抱你！我多想长大以后，可以挣很多很多钱，为你买很多很多好吃的，还有很多很多漂亮衣服。我多想好好照顾你。我多想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妈妈。可是，上天却不给我这样的机会。
我知道你很爱很爱远。我知道，只有远才能替我来照顾你。替我来爱你。所以，我去找到他，告诉他，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你需要他的照顾。当他知道你的故事以后，非常感动。他说你是个值得深爱的女人。他说他想照顾你一辈子。我真的很开心。这样，我也终于可以放心的走了。
妈妈，我不怪你误解我。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是爱你的。
我没什么遗憾了。你不要为我难过。就当我本来是天上的天使吧，不小心来错了人间。在这个世间短暂的停留了16年。现在，我要回去天堂了。或许那里才是属于我的地方。我会很快乐的。我和爸爸会在天上遥遥地看着你和远，默默地为你们祝福！
再见了，妈妈！感谢你陪点睛走过这一段相依为命的日子！
——点睛绝笔
合上信纸。我轻轻闭上眼睛。任眼泪成串落下。
我和远站在点睛离去的那片海滩。寂静的天空，暗涌着灰色云团。面对着眼前苍茫一片的大海，我的哭声久久地回荡在海面上，伴随着巨大的海浪，惊天动地
2007-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