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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暑气稍稍褪了些,清凉的夜风带着浓郁的花香从敞开的窗口吹拂进来。
四坪大的寝室布置简单,安平满足地据在写字桌前,借着桌灯的照明,在五线谱上沙沙书写,粉嫩的小子邬断续哼出旋律。
“安平姐姐”稚嫩的童音从半掩的房门处传来。
安平放下手里的笔,回头去瞧。
“菲力,你不是上床了吗?”她微笑地朝笔直站立的男孩道。
他年约十岁,个子高瘦,白色的皮肤配上一张气质高雅的长脸。圆滚滚的蓝眸明朗、可爱,暗金的短发剪的膨松松,模样很像某些西洋建筑天花板边缘雕饰的抱着坚琴和花朵的天使雕像。
“我饿了。”菲力走到安平面前,好奇的眼光往桌上的五线谱瞄。“安平姐姐,那是什么?”
“五线谱呀。安平姐姐不是教过你吗?”
“我知道那是五线谱,可那是什么曲子,我们练习过吗?”菲力歪了歪脖子。
“不是什么曲子。”一抹嫣红染上安平脸颊,她不好意思地抿嘴笑道:“是我胡乱做的。”
“原来安平姐姐也会作曲,像贝多芬、舒伯特那样。”菲力赞叹道。
安平噗哧笑出声。“安平姐姐哪能跟那些大师比?菲力太过奖了。”
“谁说的?安平姐姐最厉害了。”小男孩认真地道。
安平拿菲力一脸的崇拜没办法地摇摇头,微笑地拍他的肩。“要喝热可可还是牛奶?我去煮给你喝。”
“热可可。”
“回房里等我。”安平先将他送回隔壁房间,才到楼下的厨房。
大约是晚上九点半了。华生夫妇到朋友家应酬,厨子也在做完晚饭后下班回家,家里只剩下安平和两个孩子。
安平边哼着曲子,边从橱柜里拿出可可粉,准备为菲力煮杯热可可。
到华生家工作快一个月了。这对夫妇待人和善,两个孩子聪明、有教养,安平几乎是不怎么费力地担任钢琴老师一职,像个大姐姐般带着他们玩。
自己真是太幸运了,能谋到这份好差事,一切都该感谢齐韶。
想到他,安平粉嫩的柔颊烧灼起来,眼里多了抹作梦的光彩。
对这个一星期至少会见个两、三次面的年轻男子,若说她不存有任何还思,那是骗人的。齐韶为何对她那么好?那双格痕深秀的眼眸,偶尔闪烁出的炽热光华意味着什么?为什么每次看到他,总令她脸红心跳、胸臆间盈满甜蜜的喜悦?
尽管见面时谈的只是家常,尽管他守礼安分的不曾有过俞矩,尽管他的微笑是那么亲切,她却无法将他视为像对宁季群那样的兄妹感情。
初见他时种下的钟情,在这段有他支持关怀的日子里,已悄悄萌发茁壮。
每当地陪她到教会附设的学校音乐教室探望父亲的钢琴,他静静坐在她身旁,听她弹奏一曲曲乐章尤其是她最喜爱的那首“月光”那专注、微笑的模样,总令她心生温暖。
不只是伯牙遇到钟子期的知音感觉,存在于两人间的情债,接近于文人歌颂的爱情。她可以这样期望吗?安平心里有着既期待又怕会失望的复杂感觉。
齐韶对她也有同样的感觉吗?还是她在自作多情?
安平不愿想下去,有时候还是维持在暖味不明的情况下最好。以她现在的条件,如何匹配得起齐韶?这样默默喜欢他就好口巴?
怅然的情绪取代了心里的甜蜜。安平将蒸腾着可可香味的马克杯以托盘托住,走出厨房。
客厅里亮起的光明,令安平心生警讯。
华生夫妇回家了吗?
她走进客厅,一阵酒臭猛袭而来。还不及掩脸作呕,眼光捕捉到脚步歪斜的男子朝她走来。见他一脸落腮胡,模样浪荡,安平不由害怕起来。
“你是谁?”她神色严厉地以英语对深金色头发的男子问道。
那男人咧了咧嘴,伸手指了指自己,口齿不清道:“我是艾伯特呀,你是谁?”
“我不认识你。你是怎么闯进来的?再不离开,我要报警了。”
“报警?”艾伯特色迷迷地笑了起来。“你这小姑娘倒满辣的。琼丝什么时候请了你这么可爱的小女仆?家里向来只有那个又肥又老的厨娘,还有个白天才来的打扫女仆,怎么多了你这位鲜嫩欲滴的小东西?”
说着,他伸出一只长满毛的巨掌往安平摸来,她连忙以手中的托盘挡在身前。
“你别乱来。”她退后了好几步。“我是菲力和彼得的钢琴老师。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认识华生太太?又是怎么进来的?”
艾伯特嘿嘿一笑,两只眼贼溜溜地四下打量了一圈。“我是琼丝的弟弟。刚下船。他们不在吗?”
“华生夫妇很快就会回来。你随便坐,恕我失陪。”安平警觉到这人不怀好意,忙想退回楼上房间。
“别走嘛!”艾伯特趁她转身时,摸住她的腰。安平尖叫,挣扎时将手中的热可可洒在他身上。
换艾伯特吼叫地放开她,处理身上的烫热。
“你要不要紧?我打电话叫医生”见他这么狼狈,安平有些惊慌。
“你这个该死的娼妓,看你做了什么好事!”艾伯特睁着发红的眼眸,咬牙切齿地道。
安平从来没遇过这么凶恶的男人,吓得胆战心惊,只想夺门而出。
可是艾伯特快了一步,冲过来抱住她,将她甩在沙发上。弥漫着酒味的庞大身躯,紧跟着压住安平,肥厚的嘴唇贪婪地侵犯她。
安平尖叫着挣扎,拼命甩头不让他亲到嘴。但艾伯特只是嘿嘿冷笑,改而撕开她的上衣。
“我有没有事等会儿就知道了。就用你鲜嫩多汁的身体来证明吧!”
无法忍受的作呕感觉涌向安平喉头,不只是艾伯特的气味令人恶心,他碰触她身躯的脏手如沼泽的污泥般拉她下沉,有种就此沉没后,便坠人最黑暗的地狱的感觉。
再无生机。
再看不见光明的阳光。
从此沦落黑暗。
强烈的绝望淹没了她,有生以来,从未遭遇过这样歹毒的摧残。怒火攻心,使得她头昏脑胀。然而她知道一定得挣扎,如果不努力挣脱这匹豺狼的侵犯,她就再也见不到她的阳光,触摸不到她的梦想了!
她用牙齿、用指甲攻击艾伯特,造成的疼痛更加挑起后者野蛮的本性,毛茸茸的巨掌掐住她纤细、脆弱的项项,安平很快无法呼吸,喉头灼痛,翻白的眼睛盈满艾伯特丑恶的嘴脸。
太可怕了。
就在安平即将香消玉殒的最危险关头,突然传来哐郎一声,紧接着是艾伯特的闷哼。颈上的钳制松了,身上的重压从上往下滑开,安平捂着喉头剧烈咳嗽起来。
等她回过神来,望见菲力苍白着脸站在一旁,华生太太最心爱的青瓷骨董花瓶瓶口那部分被他高高举在手上,其余部分全散落在以艾伯特渗着血的头颅为中心点的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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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无云的银蓝色天空阳光普照,刺眼的光线照得人眼睛灼热生疼。安平忙将眼睑垂下,提着皮箱离开华生家典雅的洋房。
明朗的白日掩盖了夜里的丑恶,却掩饰不住无辜者心里饱受惊魂后却得不到丝毫安抚的悲怆.有些委屈即使诉诸于人,也不见容。安平不禁质疑起世上有所谓的公理、正义来。
酸涩地翻开昨夜的记忆,当她将剩余的花瓶瓶口从菲力手上拿下来,抱住他安抚。一大一小哭成泪人儿,还无暇去理会倒在地毯上昏迷不醒的艾伯特,华生夫妇却在这时候回来了。
她原本以为亲切的华生夫妇会为她做主,但华生太太一看到满室的狼藉,尖叫一声便晕了过去。华生先生顿时手忙脚乱起来。既要照顾妻子,又要安抚哭泣的安平和菲力,加上情况不明、有待医疗急救的艾伯特,可把华生先生给整惨了。
好不容易打电话请来医生,安平哄菲力入睡,华生太太也清醒过来,一整晚的忙乱暂告一段落。
艾伯特的伤势经过处理后已不要紧,醒来后,抱着头直喊疼。医师喂了他一些鸦片配,让他沉沉睡去。
直到这刻,华生夫妇才有时间找安平问清楚。
安平忍辱含悲地将艾伯特意欲侵犯她的经过说了一遍,只隐瞒菲力拿花瓶打伤艾伯特的事。她颈上的勒痕说明她是在不得已下才自卫打昏艾伯特,不由得华生夫妇不信,两夫妻面面相觑。
华生太太无法相信弟弟会做出这种事,羞愧之下竟然迁怒于安平。但又不能指责她蓄意引诱,安平身上的衣服保守、朴素;然而天生丽质难自弃,就算是以西方人的标准来看,安平仍是惹人心动的小美人。把她留在家里,万一再发生类似事件,结果可不是名贵花瓶被打破、艾伯特受伤这么简单。
华生太太考虑许久,决定辞退安平,并希望她隔天就离开,以免衍生更多困扰。
安平几乎无法相信才险些遭劫的自己,竟被这样驱离。然而,除了默默接受之外,也无其他法子。向来备受保护的她,未曾尝过如此冷寒人情。父亲过世时,有齐韶和宁季群帮她,从没想过人情护短心态,是正义与公理也敌不过的。
昨夜的一场噩梦,对她仍是充满打击和震惊,惊魂甫定的心在一大早面对失去工作、无处可去的窘境。拿了华生太太多发的半个月薪水,安平走出收容她近一月的住处,踏上茫茫天涯路。
未来是如此渺不可期,她将何去何从?
脚步有自己的方向,等到安平回过神来时,发现她正站立在教堂门口。
这座教堂她来过好几回,大多是跟着齐韶进去,他就住在教堂后园的房子。
安平走进敞开的大门,在肃穆的教堂大厅双手合十凝视受难的耶稣雕像许久,有千百个问题想问。如果真有上帝,为什么试凄受罪的却是最无辜的人?那些真正有罪的人何以没受到惩罚?
得不到答案的她,提起皮箱穿过侧门来到后园。
盛复花园里,绿意盎然,婿红姹紫一片。蝴蝶儿飞,蜜蜂儿绕,缤纷得令人眩目。安平在一排月季花篱前停下,痴痴看了许久,心里犹豫着该不该去找齐韶。
受到这种屈辱,最想见着的人是他。渴望他用那双健实的臂膀紧紧拥抱她,驱离她昨夜受到侵犯的记忆,将艾伯特充满酒气的嘴、令她恶心的手,彻底拔除。
那太可怕了,尤其是颈子被勒住,失去呼吸的能力,胸腔濒临爆炸的疼痛,那接近死亡的记忆,是她一辈子难以遗忘的。
身体曾那样冰冷,被抛进没有安全感的世界,现在想起来还会簌簌发抖。唯有齐韶的温暖,可以赶走心底幽暗的恐惧。
再说,她不想让他误会。华生夫妇一定不愿把实情告诉他,所以,尽管心里的羞耻感是那样强烈,她还是要亲口告诉齐韶真相。
全世界的人误会她都没关系,唯独齐韶不能误解她。要是连他都在这件事上指责她、抛弃她,安平无法想像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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