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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母亲的家里已经三天了,耐雪的心绪依然不能平静下来,常常有一个不祥的阴影从心头掠过,睡梦中也被骇醒了,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那天晚上思尧陪她回来,令她惊异内疚的不是母亲的迅速苍老憔悴,而是母亲竟没有一句责备的话就原谅了她,而且当母亲看见她的那一刹那,她清楚地发现母亲眼中的泪母亲流泪了,天!多么不可饶恕,她竟使永不哭泣的母亲流泪了!
然后,她就回到这从小生长,安适、宁静的家中。
三天来,她和母亲同进同出,她们一起出门上班,下班时又约好在车站一起回来,母亲绝口不提她离家之后的情形母亲是怕她难堪吗?而且严厉了二十年的母亲,眼光也变得温柔、关怀,像一块遇见阳光的顽冰终于溶化,露出了笑容。
母亲的泪与笑容母亲爱她的感情终于是显露出来了,母亲终究是母亲。唉!是她伤了母亲的心,是吧?
母亲也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每天耐雪刚起床,早餐已预备好了,全是耐雪最爱吃的东西。等她梳洗完毕,母亲又替她整理好房间,几乎家中的一切全不必耐雪动手,她变成个享受者。耐雪暗暗叹息,想起那些离家的日子,她真的像做了一场噩梦,该是噩梦吧?若非遇见思尧,她几乎赔上了一生的幸福!
只是天威呢?还在那个红酒女那儿?她怎么傻得以为他是有骨气、有感情、有人性的人呢?她真是想不到天威唉!走上那一条出卖自己灵魂的路。
他可有机会和她一样再回头?
耐雪不能否认,她恨透了他,却也不能忘记他,毕竟那是她的初恋,她曾付出了超乎她所能付出的全部情义。她恨他,难道她还爱他?什么是恨?什么是爱?或者爱与恨根本就是一体?
早晨,耐雪和母亲吃过早餐后一起出门,经过这次的波折,她们母女俩反而真正接近了。耐雪走在前面,母亲走在后面,一边下楼梯耐雪一边说:
“小心些啊,妈妈,”她用右手扶着母亲手臂。“这样跌下去后果太可怕!”
“我还没有老得连楼梯都不能走!”母亲的笑容发自内心。无论如何,她得回了女儿。
“中午我到你们银行福利社餐厅和你一起吃饭,好不好?”耐雪仰着头问。
“程思尧没有约你?”母亲也笑。
“他是经理,哪能时时和我吃中饭?”耐雪脸红了。“别的同事要讲话的!”
“正大光明的怕什么闲话?傻丫头!”母亲说。那亲切的口吻和以前的冰冷严厉相差何止千里?若母亲以前也是这样,耐雪会竟然离开家吗?
“我们再电话联络好了!”耐雪已走完楼梯,开了楼下的大门。
“好吧!”母亲跟着迈出去。
但是她突然感觉扶着她手臂的耐雪似乎全身一震,手指变得僵硬而颤抖,怎么?发生了什么事?本能的她跨向前一步,站在女儿旁边。
然后,她看见靠着电线杆站着的一个男孩子,不必介绍,她认得出是傅天威,在她心目中该千刀万剐的男孩子,冷漠、阴沉,还显得憔悴,当然啦,他要赌钱又要陪红酒女。看见耐雪,他眼中光芒一闪,身体也站直了他专程来找她的吗?
耐雪心中狂跳,乍见天威,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甚至忘了恨,只是有些怕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母亲马上用身体挡住她。
“不必怕,耐雪,”母亲冷如刀锋地说“什么事都有妈妈替你解决!”
天威皱皱眉,收住了本欲迈出去的步子,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怎么?沈耐雪,到今天才想起该怕我吗?”他嘲弄地。“你忘了我们的交情?嗯!”“不必胡言乱语,我们不认识你,”母亲握住耐雪颤抖的手。
“走,我们走!”
“嘿!老太婆,你女儿在我床上睡了几个月呢,不认得!”他夸张地。
耐雪的脸变得纸一样的白,天威,为什么?天威,不是结束了吗?为什么还不放过她?他可是故意说那些话来羞辱他们母女?上帝!
“你”母亲也气得说不出话。
“沈耐雪,你好像过得很不错嘛,是不是?”天威斜视耐雪。
“你那个程经理对你一往情深啊!”“你到底想怎样?”耐雪咬着牙。
“想怎样?”天威眼中掠过一抹奇怪的神色。“问得多莫名其妙,我站在这儿就一定来找你的?你不知道你楼下住了个有钱的黑市夫人吗?”
“你”耐雪吸进几乎已冲口而出的无耻两个字,拖着母亲大步走开。
背后传来一阵又一阵天威的笑声,像一把荆棘,每一根都刺在耐雪的心上。天威,是她看错了?
“妈妈,”耐雪含泪地望住母亲,说出一句她想说而始终没说出的话。“我错了,以往的一切全都错了,请你以后告诉我哪一条是我该走的路,我一定听话!”
“孩子耐雪,”母亲是坚强的,她甩一甩头,使那阵高兴的心酸迅速消失,她拥着耐雪的肩,跳上一辆计程车。“不必说了,我相信以后你走的路一定是正确的,我有信心!”
信心,正是耐雪所需要的,也是天威所找寻的,天威来到耐雪门外,他几乎站了一夜,这一夜中他想了好多,好多,或者耐雪愿再一次伸出援手?一个小杂货店,十元、八元,酱油、糖、汽水也未尝不是一种生活。他厌倦了、疲乏了,也心灰了,只要耐雪谅解,就就让他回头吧!也许上天注定让天威赚杂货店的蝇头小利,他不必再辛苦又痛苦地和命运搏斗。
他想了好多向耐雪求恕的话,这一回他告诉自己是真诚的,如果再骗耐雪的话,他不得好死!但但见到耐雪时,她竟是一脸惊惧的躲到母亲背后,而她母亲满脸的恨意挑起了天威的怒火,于是想了一夜的话都说不出,说出来的却是伤人又伤己
罢了,罢了,这是命运,认命吧!
天威再站了一阵,拦了一辆计程车,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说了家里的地址父母和天智的家。
他想回家了?然而家未必是每一个人的避难所,也未必是每一个人的安乐窝。
他一步步走上楼,奇怪的是心中再无任何感觉,非常的麻木。打开门,他看见在沙发上看报的妹妹。
“哥哥?!”天智十分意外。“这么早你”天威摇摇头,木然地坐下来。
“我从耐雪那儿来,她已经回家了,她母亲的家!”他淡淡地说。
“怎么弄得这样糟?一点没有挽回的余地?”天智盯着天威。
天威眼光闪一闪,刚才耐雪不懂的意思天智却懂了,他们是从小在一起的兄妹。
“挽回?”天威冷笑。“谁稀罕?还怕找不到妞儿?”
“哥哥,你在跟自己过不去,”天智叹一口气。“你若跟耐雪好好讲,她不会不给你机会,你太倔强了!”
“谁要她给我机会?”天威涨红了脸,被天智看穿了心事是难堪的。
“为什么不要?哥哥,不能再这样下去,那只会是死路一条,你看不出吗?”天智担心又惋惜地。“跟耐雪在一起至少她能帮你!”
“帮我?”天威哈哈大笑。“她为我盗用二十几万公款,你知道吗?”
“啊”天智变了脸色。
“别担心,程思尧不会要她坐牢的。”天威不屑地笑。“他等着她进教堂呢!”
“程思尧?”天智不知道怎么突然多出一个人来。
“沈耐雪的经理,程之洛的哥哥,”天威长长透一口气。“上一辈子这一家姓程的人一定得罪过我,要不然怎么全撞到一起了?”
天智定定地凝视天威,对这惟一的哥哥,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是无能为力的,她知道!
“那现在你有什么打算?”她问。
“打什么算?走一步算一步咯!”天威毫不在意。“这一阵子手气真坏,输了美虹七十万!”
“美虹?!谁?”天智惊呆了。
“不相干的贱女人!”天威的脸有些发红,毕竟这是很丢脸的事!
天智想一想,马上明白了,她的脸也变成纸一样。
“我知道了,耐雪就为这件事离开,”她沉着声音说“哥哥,你太过分了,我想不到你会这样!”
“怎样?”天威故作不在乎状。“有钱女人送钱上来,难道我不要?”
“你哥哥,你真是我哥哥?你真是傅天威?”天智的眼泪流出来。
天威脸上肌肉一阵痉挛,他霍然站起来。
“傅天威已经死了,再见!”他转身就走。
“等一等难道已迟得没有回头的机会?”天智泪流满面。
“今天早晨以前或者有,现在没有了!”他肯定地说。
“你忘了曾经有个哥哥吧!”
他可是指耐雪不再给他机会的事?哦!耐雪,怪不得耐雪,她实在受够了!
“不是曾经有,是一直都有!”天智靠在门上。“哥哥,耐雪那儿没有机会,你回来吧,家总是家!”
“家?!”天威冷笑着四周望望。“就是这个家,它看着我渐渐长大,为什么不教育我?”
“你也不能怪他们,”天智抹一把眼泪。“他们”是指父母。“你是该回军校的!”
“那就怪我自己吧!”天威大笑着扬长而去。“我自己做的事总得自己担当!”
“天威”天智叫。
他已消失在楼梯下。
天智心中突然浮起一抹恐惧,天威此去他还会再回来吗?
背后门在响,睡眼收惺忪的母亲走出来。
“是谁?我听见你在跟人说话!”母亲望着女儿。“咦,你哭过?”
天智默默关上大门,又默默走进客厅。
“天威回来又离开,”她心中忽然冒出一线希望。“他搞得很惨,妈妈,你能不能帮他?”
“帮他?我怎么帮他?”母亲蜡黄的脸看不出亲情。“我有钱早就还债了,还拖到今天挨利息吗?”
“但是他妈妈,你明白吗?哥哥不回军校就是想替家里还债,他是为了我们家!”天智不能不说。
“谁不是为了这个家呢?”母亲点起一枝香烟,淡漠得像在说外人的事。“说实话,这么熬更守夜的,还要冒此风险,难道我为自己?只是我一个人,一张嘴,我只穿一件衣服,吃一碗饭,我是为什么呢?”
“妈妈”天智心好冷,但她又怎能忘了天威离开时的神情,那似乎孤注一掷了,他会用什么作赌注?多么令人担心,害怕?“哥哥的事你真不理甲他不是你儿子?”
“我自己的事都烦不完,儿子!”母亲把烟蒂扔了,站起来往浴室走。“谈谈看,他到底有什么困难?”
天智呆怔住了,天威到底有什么困难她并不清楚,大概说不外乎是钱吧?
“我不知道,相信他欠了不少钱!”天智说。她以为母亲终于心软了,愿意帮忙了。
只听见“砰”一声,浴室门关上了,母亲根本没有回答。
天智用双手掩住脸,她心中狂叫,难道没有一个人能帮天威?难道天威已无路可走?
天威似乎转运了,自从他在保龄球场认识了明珠之后。
明珠相当年轻,大概只有二十二三岁,很漂亮,很有风情,一条紧身黑长裤,一件紧身黑色露胸的衬衫,配着她那雪白的皮肤,艳艳的化妆,那的确相当吸引人,尤其是她看来富有!
天威急于结识富有的女孩子,因为他已无法从美虹那儿拿到钱,不是美虹不给,而是美虹已无法向酒家再预支,七十万也不是个小数目,美虹的钱也不是凭空得来,经不起天威这么狂赌,她只好回酒家上班,等赚到一笔时再找天威吧!
天威无聊之际坐在保龄球场喝啤酒,明珠就在他隔壁台上,很简单的,你看着我笑一笑,我看着你点点头,就这么认识了!
明珠手指上有枚好大的钻戒,至少三四克拉,明珠手腕上的表是“柏德翡丽”两样东西加起来相信就有七八十万台币,而且明珠自己驾一辆“平治四五”跑车,这样富有又漂亮的年轻女人倒是少见,居然被天威碰到了,这不是转运是什么?
最令人兴奋的一点,明珠也爱赌,爱豪赌,于是,天威迅速就和她热成一团了。
来往了几天,除了赌钱之外,天威都住在明珠的花园洋房里,这房子布置豪华,气派不凡,除了工人就只有明珠一个人住,这个明珠到底是什么人?她那用不完似的钱从哪儿来的?
“明珠,这是你的真名字吗?你姓什么呢?”天威午夜梦回,也有清醒的一刻。
“我就是明珠,明珠就是我,”她不置可否地笑。“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我好奇!你年轻又不用工作,你的钱哪儿来的?”他盯着她看。
“不偷不抢,你不会以为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她很滑溜。
“钱也值得好奇?”
“有的时候我十白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原来是个梦!”天威皱着眉。
“梦也是美梦,有什么不好呢!”她说。
他想一想,翻身坐起。
“睡不着,去玩两手,怎样?”他说。这一阵子他自己也弄不清,到底真想翻本?或是他血液中原有爱赌的因子。
“你这赌鬼,不去!”她瘪瘪嘴。“喂,天威,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也好奇了?”他笑。
“台北很小,却没听过你这号人物嘛!”她说。
“我不是人物,当然没听说!”他摇摇头,心中又浮起上次欠钱、被衷啤彬手下那批家伙侮辱的情形,台北是小,哎!总有一天他要找还这笔债!
“咦?!你怎么脸色突然变了?”她诧异地坐起来。
“我想起一件事来。”他皱着眉。“以前有个家伙很不上路,他欠我债!”
“这个时候想这些?”她不满地拍拍他。
“因为他是开场子的!”他透一口气。
明珠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然后低声问:
“喂!我们现在去找他还债,怎样?”她看来相当兴奋,这个奇怪的女人。
“就我们两个?”他摇摇头。“他起码有十个打手!”
“打手又如何?”她拍拍手,拉开灯柜抽屉,里面全是一扎扎的钞票。“这就是我们的打手,至少可以羞辱他们一番!”
“真的去?!”天威眼中发出异彩。
“当然!”她高兴得跳起来。“我喜欢刺激的场面,我也喜欢血腥味,那很过瘾!”
“我们预备怎么做?”天威一边穿衣服。认识明珠一定是天意,明珠可能真能帮他完成他想做的事。
“到了再说!”她狡猾地。“总之会让你满意!”
“明珠”他激动起来。自他回台北后,几乎没有一件事顺利,尝尽了冷嘲热讽,突然有个机会能出气他曾以为再没希望了。叫他怎能不激动?
“别告诉我你爱我,感激我,”她仰起头来。“我不信这一套,我帮你出气,你以后做我的奴隶吧!”
“奴隶?!”他呆一下。
“那就是说:即使我叫你扮狗吃屎,你也要照做!”她大笑。
他想一想,她不是认真的吧?真叫他扮狗吃屎?奴隶也罢!就奴隶吧!先找衷啤彬出了口气再说!
衷啤彬的确有办法,场子真旺,他们进去的时候,门口的打手们和账房里的衷啤彬都呆怔一下,他们脸上都露出又惊讶又意外的奇怪神色。天威冷笑一声,把视线移向明珠。
“和他赌二十一点,每一注十万!”她淡淡地指一指门边的衷啤彬。
衷啤彬的脸也变了,但又不得不迎出来。
“我们这儿不受这么大的注!”他只看明珠,仿佛不知道她身边有人。
“是不相信我们?或是你赌不起?”天威的声音很大,场子里许多人的视线都转过来。
“啊!暗天威,”衷啤彬露出好虚伪的笑容。“是你不是我们信不过你,哦!这样吧!赌现钞!”
天威又看明珠一眼,把手上一个小旅行箱扔到桌上。
“开始吧!”他冷傲地说。
衷啤彬看一眼皮箱,开始心虚,天威是有备而来,他以为自己打得天威一蹶不振了,他哪儿找来这么多钱?莫非这女人?他对一个手下打个眼色,那手下匆匆离开。
“天威,大家自己兄弟,何必这么赌法呢?”他假笑着。“这么赌岂不有伤和气?”
“我最看不顺眼他大腿上那些香烟烫伤的疤,”明珠忽然说“你能想个办法帮他除掉吗?”
衷啤彬皱皱眉,他知道,今夜是避不了,毕竟经过风浪的,他咬牙硬接下了。
“你知道是绝没办法去掉的,小姐,”他盯着明珠。“这是我们场子的规矩啊!”“好一个规矩,我明白了,”明珠瞄天威一眼。“天威,他们若付不出现款,你替我给他点规矩!”
“这还用说吗?”天威笑了。
明珠是很厉害的女孩子,她怎么完全不怕这种场面呢?不但不怕,还主动地攻击,她真是怎样的人?桌子迅速预备好了,他们也各自坐下。明珠点头示意,天威马上打开箱子他已经像个奴隶了。马上,一扎扎的钞票呈现在所有人眼前。衷啤彬瞪大眼睛,没有人带这么多现钞来赌钱的,他真后悔提议赌现钞了,因为他知道,整个场子里的现钞不及这箱子里的一半!
开始发牌,天威扔出十万,衷啤彬脸色发青,明珠只在一边感兴趣地微笑,她完全不害怕这爆炸性的场面。
衷啤彬也推出十万。再发牌,这一手天威输了,他不在意的一笑,衷啤彬却像打了一剂强心针,看来他未必会输呢!说不定等一阵这箱子里的钞票就属于他了!
再发牌,再赌,天威一连赢了四次,大堆的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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