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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位小老弟设想也真是太周到了。人要是死在你这座‘半帖庄’庄内,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尚在其次,万一有人因而生疑。说是从没有听说过活着进入‘半帖庄’的人,最后竟会变成死的出去。一传十,十传百,丐帮弟子逾千近万,其中当不乏过敏之士,那时候,嘿嘿”脸色一沉,突然瞪眼厉喝道:“元士直,你如果还没有活够,就替老夫乖乖地快把解药拿出来!”
半帖圣手脸色惨变,一面踉跄后退,一面向鹑衣阎罗颤呼道:“严老,您,您休要听信这老贼”
鹑衣阎罗如自梦中突然醒来,侧跨一步,拦去半帖圣手身前。
是的,如论武功,主人半帖圣手实在比做客的鹑衣阎罗差得太远。处此情势下,本着江湖道义,自然以鹑衣阎罗出面对付来人为妥,可是,出人意外的,鹑衣阎罗抢去半帖圣手身前,不但未向来人严词喝问,反而一头拜将下去,惶恐伏地道:
“奕笙罪该万死,竟未认出是古帅叔”
半帖圣手听了这话,直惊得魂飞天外。说什么他也没有想到面前这名瘦小的丑老人原来竟是外传久已故去的丐帮十结长老‘风尘老人’古慈公!
现在,半帖圣手知道,在这一对叔侄面前,无论换上什么人,要想反抗和挣扎都是徒然的了。
只是半帖圣手仍然有些不明白的是:第一,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巧?这位风尘老人古慈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第二,他在用毒之前,曾煞费苦心考虑过。虽然目的在加速百步神拳之死亡,但因鹑衣阎罗非等闲人物可比,在表面上固然不能露出旋绽,就是鹑衣阎罗起疑,将尸体送给另外的医家检视,也必须无隙可寻,才能永无后顾之忧。他用的那撮紫色药末名叫“极药散”这种“极药散”系以数种含有兴奋心神的药材所炼制,虽能加速一个垂危者的死亡,然于事后却无法查出中毒痕迹。这种手段也许瞒不过“赛华佗”张子君,不过,人死三日以上,就是“赛华佗”张子君本人来,也将一样找不出毛病。这位风尘老人只知其一身武功高不可测,对医药则未听说有何研究,他是凭什么一眼便能窥破窗中秘密的呢?
想到这里,半帖圣手的胆子壮了。他如不分辩,惟有一死,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于是,他定定神,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打躬道:“原来是古老前辈。所谓不知者不罪,古老前辈易容术超人一等,适才连严帮头都未识出庐山真面目,在下自然更是无法辨识仙驾了。在下适才之唐突,虽云不该,然因变生仓促,急不择言,尚望老前辈念在语出无心,多多海涵才好”风尘老人哼了一声,没有开口,半帖圣手接着道:“在下自惭医术不精,未能使这位申香主转危为安。但是,在下所下之苦心,我们这位严帮头是知道的”
风尘老人突然喝道:“住口!”
就在这时候,外面窗户下似乎有人在走动。风尘老人脸一扬道:“是两个娃儿么?”
窗外有人恭应道:“是的。”
风尘老人又道:“有没有找着证据?”
窗外接口道:“找着了!”
风尘老人喝道:“进来!”
紧接着,两人押着一人出现。押人的二个,正是戴着销魂书生那张人皮面具的青衣少年和戴着一副紫脸中年人面具的华云表。而被押着的,赫然竟是那位本庄女主人:“如意夫人”!
半帖圣手一见爱妻落入两名陌生人物之手,不由得急怒交加,大吼一声,便待抢扑过来。
甫自地下站起的鹑衣阎罗反手一抄,已将半帖圣手一条臂膀抓住,沉声道:
“元兑稍安勿躁,弄清真象再争不迟!”
表面上是劝阻,事实上五指如钧,已经扣紧臂弯三处要穴。半帖圣手如想用强,一条臂膀便废定了!
如意夫人钗折发散,花容惨白,她见了丈夫半帖圣手,连正眼都不瞧一下。只是紧咬玉牙,死瞪着风尘老人,露出一派狰狞之色,好像要将风尘老人一口吞下才能甘心似的。
风尘老人向两小一伸手道:“拿来给老夫瞧瞧!”
青衣少年左手一送,朝老人丢去一支赤金短剑。老人接过,将附在剑柄上的一张卡片随意翻看了一下,冷笑着,转手丢向半帖圣手。半帖圣手一把抄住,一条身躯顿时抖动起来,他扬起那支短剑向风尘老人颤声嘶呼道:“您既然派人找出这支‘血剑令’,就该了解我元某人之痛苦处境。这张卡片您已经看过了:‘如欲尊夫人无恙,速毙百步神拳!血剑令主谕。’古老!您应该明白,妻子儿女,骨肉连心,大义忘私者,古今能得几人?是的,我承认我应该救活这位申香主,不但我元某人与丐帮没有一丝仇恨,即使我元某人真的跟丐帮有什么难过之处,本于医家良知,我元某人也不会将怨毒移加在这位申香主身上的。元某人为人如何,过去之历史可为明证。但是,这一次情形不向,清古老为我元某人想想,如果换了您古老处在我元某人的地位,若想保住爱妻一命,还有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风尘老人冷冷答道:“有!”
半贴圣手由意外而遽转狂怒,厉叫道:“元某人现在请教你,你说!”
风尘老人冷冷地道:“如果换了老夫,一定会将实情立即告知严奕笙,同时照旧悉心医治五步神拳。老夫相信,严奕笙应该有能力保护令室之安全!假如严奕笙办不到,那就无异说那位传示血剑令者武功远在严奕笙之上。假如那人真比严奕笙高明,他就应该不必多此一举,再劳你来向百步神拳下手!”
半帖圣手仍然不服,又叫道:“俗云: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对方如果不采正面行动,严帮头能怎么办?难不成要严帮头不眠不休,成日成夜守护在内人卧室之外么?”
风尘老人注目道:“这支血剑令是昨夜送到的对吗?”
半帖圣手怒道:“这还用问?”
风尘老人又转问鹑衣阎罗道:“你昨夜一直守候在奇正身边?”
鹑衣阎罗恭答道:“没有。奕笙事先全未料及有此变化,因为士直兄说病人不能受扰,所以奕笙一直都留在对面的东厢房中。”
风尘老人又向半帖圣手道:“阁下昨夜未与尊夫人同房吧?”
半帖圣手大怒道:“元某人为贵帮一名香主之伤,于书房中徘徊终宵,直至凌晨,方返内室。这种情形,想像可知,没想到我元某人枉然尊重你是一位前辈”
风尘老人手臂一竖道:“好了!”
脸色一整,冷冷接着道:“现在,老夫也要请教阁下了。尊夫人也是武林中人,对吗?尊夫人之武功与刻下门下之几名家丁孰胜?匪人能将一支血剑令送入内房,为什么反不能闯入这座西厢,直接向我们这位申香主下手,其中道理何在?阁下有否注意及之?”
半帖圣手一呆,旋又大怒道:“难道说”
他言下之意,本待说,难道这支血剑今竟是我妻子用来吓唬自己的不成?
不意一语未竟,挟持如意夫人的两小突然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各人闻声返顾,那位如意夫人头颈委垂,不知于什么时候已经气绝,紫黑色的血水,正自七窍中点点下滴
半贴圣手乃医道中大行家,脱口骇道:“快,她是嚼毒自尽!”
不知他是打哪儿来的一股力气,竟然一下挣脱鹑衣阎罗的掌握,发疯般地冲过去,一把夺过爱妻尸身,摇撼着悲呼道:“如意,如意,娘子,你怎么这样看不开”
风尘老人冷冷一笑道:“看不开的应该是你阁下!”
半帖圣手头一抬,双目尽赤,厉声喝道:“姓古的,你再说一句看看!”
风尘老人冷嗤道:“再说一句么?好,就再说一句给你听听吧!元士直,我问你,她是你的妻子,可是,你能告诉老夫她真名叫什么吗?”
半帖圣手瞠目一呆,愕然不知所对。
风尘老人冷冷一笑,接下去道:“假如你不能,老夫倒可以反过来告诉你,她的本名,就叫‘如意’!”
半帖圣手猛然跳起,气为之结,并指喝道:“老贼,你?”
也许半贴圣手真的不知道他这位续弦妻房之真名。只是,大家都喊“如意夫人”“如意”为这位夫人之小名,迨为众所共知之事。而现在,风尘老人先作一鸣惊人之语,接着却只说“她的本名就叫如意”这种口吻,迹近玩笑,这叫半帖圣手如何忍受得了?风尘老人对半帖圣手之暴怒视若无睹,平静地继续说道:“因为,她原来就没有真正的姓名,‘血剑魔宫’中‘血剑七婢’,人人情形如此。据老夫所知,她在魔宫时,便被喊做‘如意’。虽然你老弟听了不怎么痛快,但是,除了老夫,你大概也无法能找出第二个人能告诉你这些了。”
半帖圣手怔了怔,忽然叫道:“我绝不信”
风尘老人迳自接下去道:“七婢分别叫做‘解语’、‘羞人’、‘姹紫’、‘嫣红’、‘杏雨’、‘梨云’、‘如意’。这七婢,不但人人均有一身不俗之武功,而且在其它方面亦均各有专长,其中的如意婢,据说便练得一手好书法。”
半帖圣手呆住了!他这位妻子的确精于各种书法,在这以前,这个秘密,除了他们夫妇二人,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还有第三者知道。
风尘老人轻轻叹道:“是的,你一直不服的原因是:‘我女人的笔迹,难道我还认不出来么’?可惜你阁下就没有想到有些书法大家,如以左手执笔,同样能够挥洒自如好了,你说得对,‘不知者不罪’,姑念你也是一片痴情,老夫就饶了你这遭咦,还呆着干什么?拿解药动手救人呀!”
在武林中“血剑魔宫”又完成另一次杰作。
以医术知名天下的至德“半帖庄”于一夕之间风流云散了。数十名家丁家将,男女婢仆,分别资遣,含泪离庄。女主人罪有应得,自尽身亡。主人心志消沉,看破红尘,取得风尘老人之推介函件,将于封庄后前往五台普渡寺,拜在法航大师坐下,自此一心皈依三宝。
华云表在知道所谓“玄星上人”原来就是自己一心想去黄山投靠的“风尘老人”古慈公之后,那场面也是够人心酸的。尤其是在他述及“十方土地”蔡公明和另外二十六名丐帮弟子惨死的情形时,华云表本人固然泣不成声,连一向被武林目为有着鬼王心肠的鹑衣阎罗也止不住泪盈虎目,黯然垂首。只有那位十结太上长老古慈公显得最坚强,他在主人半帖圣手最后的告别筵席上,干了一杯又一杯,别人流泪,他却不住击案叫好:“行,要得,百步神拳、十方土地,还有另外那二十六名娃儿,好,都好,这才是丐帮弟子。真正的丐帮弟子,这才是我古慈公在人世上最愿意听到,在地府中最愿意接见的后人”
忽然之间,一件事情惊动了大家,那位自称姓“韦”身世师门始终像谜一般不可捉摸的青衣少年不见了。
他于入席后,原说要去西厢中看看百步神拳有未好转。最后华云表见他久去不返,匆匆赶去西厢,一看,西厢中静悄悄的,只有病榻上百步神拳仍然甜睡如故,此外那还有半个人影?
华云表回到大厅将这情形说出之后,鹑衣阎罗与半帖圣手均甚惊讶,但风尘老人却点点头道:“也好,由他去吧!”
华云表望着风尘老人,不安而期切地道:“不知师祖是否知道这位”
风尘老人好似没有听见,望望天色已暗,推着站起道:“奕笙留在这儿看顾奇正,士直老弟等几天可与他们两个同行。老夫我,想带着这娃儿先走一步了。”
半帖圣手与鹑衣阎罗一直恭送到大门之外。风尘老人拉起华云表一只手,直奔庄外不远处的官塘大道。
这时,天色已经很黑了,老少二人沿江北上。华云表见老人不开口,也不敢随便动问,走了约莫十来里光景,风尘老人忽然扭过头来道:“你想知道那青衣小子究竟是谁是不是?”
华云表连忙点头道:“是的。”
风尘老人道:“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什么?”
华云表道:“他只告诉我他姓韦,别的则一句也不肯说。”
风尘老人点点头道:“很好,这丫头除了脾气坏,有点多愁善感之外,心地却还纯朴,坦诚。她没有骗你,她的确姓韦。”
华云表征了一下道:“她原来真是”
风尘老人点头接下去道:“她不愿告诉你名字的原因可能有两点:第一,她怕你知道了她名字之后,马上晓得她是谁,在今天武林中,这丫头年纪虽轻,名头可还真是够响的。第二,她如果不愿说谎,她就无法告诉你她叫什么,因为她名字叫‘美玲’,是个标准的女娃儿的名字,她既不肯让你知道她是易钗而弁,又怎肯告诉你这个?”
华云表喃喃重复道:“韦美玲”
风尘老人接着道:“像司徒家那个小女娃儿被人称做‘七绝玉女’一样,她也有外号,叫做‘太平仙凤’。”
华云表心头一动,张日期期道:“太平仙凤?”
风尘老人点头道:“是的,‘仙凤’是美称,加上‘太平’两字,则是因为她是在‘太平谷’和‘太平宫’中长大的关系,现在你该知道这丫头是何来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