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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之际,老人已从壁角取来一卷小指粗细的绳索,索头系有一只铁钩,只见他左手握绳,右手持钩,面对透光的洞口,振腕一抖,铁钩带起一阵风声,呼然穿洞飞出,左手握着的一卷绳索,便有如轮转似地,刹那之间,已自放尽,只存尺来长短的一截绳头,握在手中,不住颤动。
蒲逸凡生性好奇,童心未退,虽不明白老人就凭这绳头铁钩,能弄来什么东西裹腹充饥,但却看的颇为入神,一声不吭。
片刻之后,忽见老人欣然一笑,转脸看了蒲逸凡一眼,说道:“小娃儿运气不错,今天这尾鲜鱼,足有三斤。”
说话之间,只见他双手并用,疾收绳索,待到绳索收尽,那铁钩上,果然是一条足足有三斤以上的生鲜活鱼。
这一来,蒲逸凡更为惊异,暗道:“这人不但内功玄妙,钓鱼的手法也是特别,不用钓竿,不上钩饵,人不临水,仅凭绳头铁钩,竟然在片刻之间,即能钓起这大生鲜活鱼,这倒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能了!”
当下跃下石榻,走到老人身侧,诧然问道:“老人家这钓鱼手法,真个是罕闻罕见,但不知老人家为何鱼未到手,即能辨出类别,知道大个”
老人从钩上取下鲜鱼,收好绳索,微笑接道:“老夫这那里是什么钩鱼手法,不过依传内力,经达绳钩,投入水中,扫刺抓来。”
说着,将鱼递到蒲逸凡面前,又道:“你看这鱼可是自行上钩的吗?”
蒲逸凡仔细一瞧,果见腮腹之间,有一道深深钩痕,并有血水流出,心头方自释然。正自惊异之间,老人已从榻下取出一支瓦罐,以同样手法,汲来一罐清水,只见他以指代刀,刮鳞剥皮,开肠破肚,刹那之间,已将一条生鲜活鱼,去尽皮骨,剩下净肉,分了一半,递给蒲逸凡说道:“此处没有食物,更无烟火,数十年来,仅靠这生鱼度命。”
手持鱼肉,送到嘴边,咬了一口,边吃边说道:“老夫与人立下重誓,有生之年,不能离此一步,自不能为了找寻食物,毁诺背信,你在此有两月时间,也不能饿腹习武,这生鱼虽然腥腻难吃,但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你就勉强吃点,免得挨饿吧!”话一说完,一半鱼肉,已自吃的所剩无几。
蒲逸凡知他所言是实,伸手接过鱼肉,毅然说道:“老人家能以生鱼充饥,晚辈自也可以用此裹腹。”当下咬了一口,细细咀嚼起来。
他初尝异味,但觉生鱼入口,奇腥攻心,难以下咽,口中正在咀嚼的生鱼,几乎也当场呕了出来。
但他乃生性好强之人,心知此刻若不把一半生鱼吃完,不但两月时间难以度过,只怕眼下就要惹起对方的轻视,心念一转,立时屏息呼吸,咬牙吞下,但饶是如此,手中的半个鲤鱼,足足费了半个时辰,才勉强吃完。
老人见他第一次就能将一半生鱼吃完,似也颇为高兴,笑道:“我第一次吃这生鱼之时,也是跟你一样,不过时间一久,也就习惯了。”
他停了一停,又道:“两月时间,转眼即逝,你虽然已有很好的武功基础,天赋亦佳,但要在短短的两月之内,把我传你的两种武功同时学好,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蒲逸凡听得呆了一呆,暗道:“这人怎么说话如此颠三倒四,自相矛盾,一下子说要在两月之内,使我成为绝世高手,现在又说两月之内,不能把武功练好”正在他心念转动之间,忽见老人躬身弯腰,右手不停的在地上一阵绕身疾划,定神看去,只见老人周围一丈方圆之内,已多了九个碗口大小的圆圈。
蒲逸凡看了大为不解,正待开口相询,老人业已站起身形,炯炯神光,逼视在他的脸上,问道:“我刚才教你的内功调息之法,你可知道叫什么名字?”
蒲逸凡道:“老人家这等举世罕见的武功,晚辈岂能知晓”
老人接口说道:“看来其中的奥妙,你也是理解不出了?”
蒲逸凡微一沉忖,答道:“老人家绝世神功,精深奥博,晚辈虽然练过一遍,却不解其中玄妙,敬祈老人家明言教我,以开茅塞!”
老人微微一笑,道:“老夫如不亲口说出,你自然是不会知道,这叫‘七五玄功’,所谓‘七五’者,即是指开头两句‘七窍照日,五心向宇’的口诀而言。末后两句‘外合自然,内调先天’,便是要在练习之时,吹取自然之气,调和体内的先天元气,里应外合,相辅相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像一般内功,单凭修为,一旦鏖战太久,消耗过甚,纵不当场虚脱,也难即时调息复元”
蒲逸凡忽然想起他练功示范之时,滚动在他体内的两团真气,插口问道:“老人家这‘七五玄功’,真个是独步天下,罕闻罕见之学,但晚辈甚不明白的是,适才老人家行功之时,内体阴阳二气,全身游走,不知有何妙用?”
老人哈哈笑道:“本门‘七五玄功’妙就妙在这里,在临阵对敌之时,只要先将功力行开,便可提集阴阳二气,周身滚动,不管对方是兵刃掌劲,力道只一近身,即自生反应凝聚在受袭部位,反震伤敌”
蒲逸凡忽然心中一动,接道:“老人家修为精深,可以提阴阳二气,反震伤敌,但晚辈入门初学,功力有限,只怕没有什么大的作用吧?”
老人摇头说道:“你现在已有深厚的内功基础,改习我这‘七五玄功’,自然事半功倍,两月之后,伤敌虽然不足,护身却是有余!”
话至此处,倏然而住,低头对那划在地上的九个圆圈望了一阵,说道:“老夫现在就传你闪身避敌的身法,你先过来看看清楚,问问明白,不要和方才学习内功,连名称也不知道,妙用也不晓得,就糊里糊涂地学了起来。”
蒲逸凡听得脸上一热,讪然走到老人身侧,仔细一瞧,只见九个海碗大小的圆圈,分布在地上一丈方圆以内,间隔相等,距离一样,暗含九宫之位,忖道:“只要稍通易理之人,即能通晓九宫变化,难道这也有什么玄机奥妙不成?”
他心中虽是这般在想,口中却问道:“看这九个圆圈的位置,暗含九宫之位,不知老人家是否要教我九宫移位的遁形身法?”
老人笑道:“不错,老夫划在地上的九个圆圈,正是九宫,但却不是九宫移位,而是‘九宫隐迹’。”
说着人已站立在靠边的两个圆圈之上,又道:“你既能认出九宫,想必亦了解九宫移位的变化,老夫走两步给你瞧瞧,看是否与九宫移位相同?”话一说完,立即在那九个圆圈之上,纵跃游走起来。
蒲逸凡有心看他究竟与九宫移位有什么不同,自是凝神注目,细心观看,只见老人拖地的长发,飘散飞腾,身体有如电闪雷奔一般,踏着九宫之位,不停地飞绕,看的人眼花缭乱,不觉一皱眉头,心中暗自说道:“这等盘旋飞转,乱杂无章的跳来蹦去,不知奥妙在哪里?只要是轻功高强之人,那个不会”
正自心念转动之间,忽见老人疾转如轮的身子,倏然停住,问道:“你看出来了没有?”
蒲逸凡道:“老人家这身法,虽然与九宫移位不同,但晚辈却看不出有何奥妙之处?”他心直口快,心中怎样想法,口中便毫不隐瞒的说了出来。
老人忽的昂首望着室顶,沉思了一阵,问道:“你看着我身上的什么部位?”
蒲逸凡道:“老人家既然要传我闪身避敌的身法,我当然是看老人家身法的变换了。”
老人忽然一沉脸色,冷然说道:“看你长像倒很聪明,却想不到是这样笨法,想想看,如是在对敌之时,被人看出身子转动方位,给敌人以可乘之机,那还算什么身法!”
蒲逸凡被他冷言冷语反问的怔了一怔,暗道:“不错,若是身子未动,先被敌人看出方位,无异先输敌人一着,这身法还有什么玄妙的。”当下略一沉吟,问道:“那要瞧老人家什么地方?”
老人笑道:“你既知道九宫移位,就应该要看我的脚步移动才对。”说完,又自绕步游走起来。
蒲逸凡一经提醒,灵台立明,心神专注以下,果见老人举足落步的姿势,确实与九宫移位不同,每一移步,身体必先摇动两下,而且或前或后,忽左忽右地无一雷同,有如风摆残荷,柳絮飘舞,使人难以看出他的进退,俄须之间,已把九个宫位走完。
老人停下身来,说道:“小娃儿,时日无多,寸阴似金,现在就开始练习,在你步法稍为熟练之后,我再传你剑法”话未说完,忽的咳了两声,似因劳思所致,径自轻身跨上石榻,仰卧调息起来。
蒲逸凡一旁凝神注视,全部心神早为老人“九宫隐迹”的玄妙身法所夺,一见老人要他开始练习,再也不说什么,立时依照胸中所记,模仿老人的摇身移步之法,在九宫方位之上,激走起来。
他在看老人游走之时,虽然觉出不易,但尚可看的清清楚楚,那知自己一走,立时感到繁杂异常,不是出步不对,就是姿势变样,走了二三十遍,竟无一步走的和老人一样,这才体会到“九宫隐迹”身法,原来是一门博大深奥,蕴蓄玄机的武功,不禁又急又气。
但他乃心志坚毅之人,此刻虽已累得浑身是汗心中也自急气交迸,但却并不灰心,知道这种玄妙武功,纵是才华绝世之人,也不能一学就会,意念这么一转,索性停下身来,盘坐地上,闭目运气调息起来。
行功一周,心神顿觉宁静平和,缓缓站起身子,重又开始仿效游走身法,这一次,他已智珠在握,果然觉到走对了两步,又再练习不停,如是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六七次之后,人虽累得精疲力竭,但已被他走对了一半。
老人虽坐在石榻上调息,但对练功的情形,却是十分注意,眼见他这种坚忍不拔的学习精神,以及他进步神速的颖悟才智,心中似是十高兴,忽然朗声一阵大笑。
这时,蒲逸凡正在运功调息,听得老人大笑之声,忙起身问道:“晚辈天性愚鲁,练来一无是处,倒教老人家见笑了!”他以为老人笑他练的不对,故而有此一问。
老人笑道:“练的对与不对,老夫岂能取笑于你”忽的一整脸色,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可知老夫是谁么?”
蒲逸凡讷讷地说道:“晚辈蒲逸凡,请问老人家怎样称呼?”
老人犹豫一阵,叹声说道:“老夫与人立下重誓,有生之日,不再向人称名道姓,你现在问我,教老夫实在难以答复!”
蒲逸凡想了一下,问道:“不知老人家因了何事,与何人立下这等重誓?”
老人接道:“就是与老夫同住此间之人!”
蒲逸凡道:“此人既已背信他去,誓约早就毁弃,老人家就是告诉晚辈,也算不得自食诺言!”
老人略一沉吟,摇头说道:“宁可让他背弃誓约,老夫绝不能不遵信守。”
话至此处,脸上忽然露一片乞求之色,看了蒲逸凡一眼,又道:“不过只要你答应代我了却这桩心愿,老夫纵然把姓名告诉你,也就不算毁约背信之人了。
蒲逸凡道:“老人家有事尽管吩咐,只要晚辈力之所及,虽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老人郑重地说道:“老夫要你替我杀个人,你可愿意?”炯炯神光,逼视在蒲逸凡脸上,等侍答复。
蒲逸凡听得心中一凛,暗道:“此人武功这般高强,他要追杀之人,想必不是庸手,自己能否办到暂且不说,但如要杀的是正人侠士,我可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答应他,非得问问清楚不可,当下肃容答道:
“老人家要杀的人,如是罪大恶极的盗匪,晚辈就是踏遍天涯海角,亦必代为了却心愿,但若仅凭老人家一己恩怨,杀害的是正人侠士,则请恕晚辈不能从命!”义正词严,语意断然,一股英风豪气,溢于言表。
老人道:“此人虽非正人侠士,但也不是十恶不赦之徒,与老夫纵有恩怨过节,却也罪不致死,可是此人却非杀不可!”
蒲逸凡奇道:“既非罪大恶极,与老人家又无生死仇怨,老人家为何一定要追杀此人,实教晚辈不解!”
老人长眉微皱,闭目沉思一阵,忽然掉转话头,问道:“以你一身武功看来,令师想必亦是当今高人,不知你在师门之时,除了练功而外,闲来可曾听师长讲过什么武林轶闻没有?”
蒲逸凡不知他问话的用意,略一沉吟,答道:“前辈侠士的英烈事迹,倒是听师长们讲过许多,但晚辈记性太差,如今能记下来的,却是少之又少,不知老人家问的是那一件?”
老人似在沉思往事,半晌之后,才睁目问道:“你可曾听过南奇、北怪这两个人?”
蒲逸凡低头想了一下问道:“老人家所问,可是指卅年前,天南侠隐寇公奇,与那江北怪叟上官池,在天山绝顶比武论技,争那天下武功第一的名号之事么!”
老人点头说道:“不错,两人在天山绝顶较技之事你既知道,看来其间的经过详情,你师长们也一定告诉你了?”
蒲逸凡道:“据家师说,两人一个雄踞江北,一个领袖天南,在当时江湖上,两人武功之高,声誉之隆,无出其右,但因两人同是一方雄主,谁也不愿让步,隐隐形成了南北峙立之局,后来不知何人从中挑拨,唆使两人约地较技,夺取武功第一名号,风声一出,许多幸灾乐祸之人,向双方推波助澜,促成其事,未较技之先,嵩山少林寺的掌门方丈无我大师,因见两人俱是一代人杰,修为不易,实本悲天悯人之心,从中调解,劝两人以大江为界,各据一方,互不侵犯,据说南奇当时已经接受无我大师的意见,但北怪却是坚持不允,调解不成,终于约定在天山绝顶,比武较技。”
他不知比武经过,故而倏然住口
老人似是听的津津有味,见他忽然住口不言,问道:“比武的经过情形怎样?”
蒲逸凡道:“晚辈所知,仅止于此!”忽然灵机一动,接着问道:“老人家既知南奇北怪,想必亦知道两人比武经过了?”
老人慨然接道:“老夫岂止知道经过情形,并亲身参与其事。”
蒲逸凡听得心中一动,暗道:“先师在讲这事之时,曾说除了南奇北怪双方当事人外,只有无我大师在一旁见证,再无别人参与,此人既知经过情形,又说亲身参与其事,莫非就是南奇北怪之一不成?”心念一动,当下问道:
“老人家既知比武经过,又曾亲身参与其事,如果晚辈请的不错,想必老人家就是两人其中之一了,但不知结果如何,不知能否见示?”
老人忽的叹息一声,道:“你猜的不错,老夫正是寇公奇”
他顿了一顿之后,又道:“北怪武功高强,乃老夫半生之中,所遇唯一敌手,我俩打了三天三夜,其间拳术、掌法、兵刃,拼搏了五千多招,未能分出高下,后来我俩又互较内功,僵持了半日,结果还是不分胜败;无我大师因见我俩那样对耗下去,双方势必力尽而亡,故在紧要之时,好言相谏,劝我俩停手息争,当时我们也觉得拼斗时间太久,体力消耗过甚,便同时答应下来。”
蒲逸凡道:“那末后来呢?”
老人道:“后来无我大师仍劝我俩维持他的原议,互以大江为界,各据一方”
蒲逸凡改口接道:“三天三夜拼搏下来,北怪既然无法胜得寇前辈,想必接受了无我大师的意见!”
寇公奇慨叹一声,道:“要是他接受了无我大师的劝解,老夫也不会将卅年大好岁月,埋藏在这石室中了!”
蒲逸凡忿然说道:“武功既不能胜人,又不肯听旁人劝解,这等行径,那是一方雄主气概”忽然“哦”了一声,接道:“怎么,难道老前辈说与人立下重誓,就是北怪不成?”
寇公奇点头叹道:“不错,此人天性好胜,孤僻怪异,眼见武功不能胜我,便又另生诡谋,同我打赌后半生岁月,断绝人间烟火,永远隔离天日,问我敢是不敢?当时气愤头上,也未深思熟虑,便一口答应下来,于是,两人相偕别过无我大师,离开天山,遍历宇内,到处寻找隐迹之所,结果找到荆襄地面,寻着这座石室,合力加以辟修,并在入口之处,立下石门机关,以防外人闯入。”
说到此处,倏然而住,抬头望着室顶,一脸沉痛神伤之色,沉吟良久,才感叹地说道:“唉!岁月不居,流光如驶,想不到在此一住就是卅寒暑!”
忽然一整脸色,继续说道:“此人不但孤僻怪异,而且生性凶暴,卅年来,仍未稍改习性,如今被禁而出,便不啻蛟龙归海,猛虎入山,加以卅年来对我的怀怨积忿,定然株连江南武林,杀机一起,势必不可收拾,故而老朽想借你手,把此人除去!”
蒲逸凡沉忖一阵,朗然说道:“杀一人而救众生,乃大仁大勇之事,纵然断颈溅血,也是在所不惜,但此人武功这等高强,晚辈力量有限,纵是舍命以赴,只怕也难以搏杀此人!”
寇公奇摇头说道:“这事老朽早已想到,尽可放心!”
蒲逸凡暗自奇道:“此人卅年前,武功就与你不相上下,卅年后的现在,修为与时俱增,不知又精进了多少”
寇公奇神光如电,一眼即看透了他的心思,正容说道:“老朽既然要你杀他,自要教你杀他的本领!”
蒲逸凡不解地问道:“老前辈既有胜他之能,为何在天山较技之时,不将此人降服?此事实今晚辈不解”
寇公奇接道:“卅年前,老朽确然无能胜他,但现在我参透了“七五玄功”胜他已不是难事了!”
蒲逸凡仍自不解地说道:“武功一道,修为与时俱增,老前辈虽然参悟了“七五玄功”焉知北怪在这卅年中,又没悟出什么独门功夫”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再说,既令七五玄功能以胜他,但老前辈数十年修为,功力精纯;而晚辈练习仅仅两月,所得有限,若要用来致胜,只怕火候不够,仍是难以办到!”
寇公奇哈哈笑道:“老朽大半生参研武事,此点何尝没有想到,要知七五玄功,乃一奇奥精妙的至高内功,你虽因功力,火候有限,克敌固然不足,但防身自是有余,与人对敌,已立于不败之地,我再传你几招剑法,辅以你本身原有的武功,配合运用,就是一等一的好手,保险你能把他斗败!”
蒲逸凡虽然仍自有些将信将疑,但看他说的语气肯定,神色庄重,再也不好深询,乃道:“老辈既如此说,晚辈在这两月中,定当竭尽智力,用心练习,学成之后,追杀北怪,以报老前辈传武大恩!”
寇公奇见他已经答应,高兴非常,腊黄瘦削的枯脸之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蒲逸凡见他不再说话,立即转过身子,缓步走到九个宫位之上,重又开始练习。他深知要在短短的两月之中,一面修习“七五玄功”一面演练“九宫隐迹”的奇奥身法,还要腾出部份时间来学习剑术,时限紧促,寸阴似金,若不痛下苦功,用心习练,只怕难以学会。
心中这么一想,益感时光宝贵,不逞稍懈,立时凝神静思,按照胸中所记,在九个官位之上,一遍三遍地游走练习起来,直到精疲力尽之时,才自停下身来,闭目调息。
待他消耗的体力调息复元,准备再次练习之时,睁眼一看,只见室内的光线,业已由亮转暗,逐渐黑暗下来。
但闻一阵鼻鼾之声振耳,定神瞧去,只见寇公奇仰卧石榻之上,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
再看地上所划的九个宫位;已是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室内既无灯烛,也无油灯火炬之属,所有光线,全靠壁间两个洞穴透射进来的天光,现在逐渐黑暗下来,想是天将人夜,不到明晨,再也无法演练“九宫隐迹”的奇奥身法;不到明天阳光照进室内之时,也无法练习“七五玄功”马上即要来临的,将是漫漫长夜,寇公奇虽同处一室之中,但看他鼾声大作的熟睡情形,不知要多久才能醒来,他感到孤独,也感到寂寞,闭目一想,一幕幕往事,便不期而然地涌上了心头。
他想起了下落不明的师妹,也想起了生死未卜的白头丐仙与沧海笠翁,更想起了几日来所历的诸般风险,还有那为他丧生顷命的蓬壶禅师,师叔五华神医李子丹。这些人都对他有莫大的恩惠,万千往事,纷至杳来。
一时间,心乱如麻,思绪如潮。
突然间,室内吹进来一股冷风,不禁打了一个寒噤,紊乱的神智,随之顿然一清。暗想自己落到眼下这等地步,完全是身怀“玄机遗谱”所引起,没有“玄机遗谱”爹爹、恩师,绝不会遭人毒手;没有“玄机遗谱”自己也绝不会在天寒岁暮之时,来到这荆襄地面,引起一场武林风波心念及此,真想将“玄机遣谱”一把撕毁,免得流落世上,引起你争我夺,造成杀劫。但一想到此书乃爹爹。师父以命换来,自己一身血海深仇靠它昭雪之时,却又不禁把它从怀中掏了出来,双手捧着看起来。
现下室内虽然昏暗异常,但在目光超异常人的蒲逸凡看来,却仍是瞧的清清楚楚。
他两手捧着“玄机遗谱”不知是心绪不宁,还是兴奋过度?只见他两手抖颤,两眼发直,一脸奇异神色,汗水涔涔而下。
在他想来,此书既然能引得这许多武林高人为它拼命丧生,上面所载,定是入眼便知的各种奇妙武功,只须看上一眼,或是记下几句,就可心领神会,那知待他一页页看完后,却又不不禁为因它而死的人抱曲,叫冤
原来此书除了封面“玄机遗谱”四个章草大字,可以认识之外,内页全是甲骨文字,和一些颠三倒四的数字,他虽是文武兼修之人,可是凝神瞧了半天,却是看得寞明其妙,一字也不懂。
百看不明之下,不由暗暗忖道:“此书既无普通文字注记,又无图形可资推敲,自己纵然一卷在手,也是等于废物一样”
正自沉忖之间,耳际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这等千古奇书,恐怕你难解其中妙用吧?”
此人来的无声无息,不知何时到了他背后,竟然没有发觉,当下不禁打了几个冷战,暗道:“此人要是存心夺书,骤下杀手,自己就是有十条命,只怕早已完了!”
转头看去,只见寇公奇一双神目,射出冷电般的光彩,凝注着“玄机遗谱”一瞬也不瞬。
蒲逸凡目睹斯情,暗暗忖道:“听他适才说话的语气和现下注目而视的神情,似是解得书上文词,我何不将此书赠给他,一者酬他传授武功之思,再者免得带在身上,招来杀身之祸,同时向他请教一番,看这书上有没有速成的武功,求他指点于我,学成之后,赶快离开此地,这等一举三得之事,何乐不为?”
他天性爽直,心中想到就做,当下站起身来,朗声说道:“老前辈功参造化,学究天人,想必识得书上文词,了解其中炒谛,晚辈才学浅陋,若然据为已有,难免明珠蒙尘,作践天物,如果老前辈不弃,晚辈谨以此书相赠,聊表一点心意”
寇公奇摇头接道:“老朽行将就木,纵然参造此书全部武功,又有何用,再说,这等前人遗书,万众属目,你得来非易,如果老朽推断不错,此书当是你尊长们的生命代价,是以,你虽存心相赠,老朽亦万难接受!”
蒲逸凡暗道:“这人倒真是个正人君子,人家千方百计想都想不到手,我一片诚心赠他,他却反而不要。”
但愈是如此,却愈坚定他送书之心,当下略一思忖,朗声说道:“老前辈既然谦辞不受,晚辈自不便相强,不过此书留在身边,晚辈也无能保得住它,与其因而招来杀身之祸,倒不如把它毁去”
话未说完,两手突然用力一拉,但听“嘶”的一声,已从中撕成了两半,只剩下装订之处,尚有分许连着,还未完全断去。
寇公奇似未防他有此一着,神色陡然一变,右手疾伸,将书抢过手来,沉声说道:“老朽不要此书,乃是一片诚心,但这等千古奇书,岂可把它毁掉”
他微微-顿之后,正客接道:“你既然怕它招灾引祸,老朽暂时代你保管好了,等我仔细瞧瞧,看上面是不是有什么速成的武功,指点你学上一项两项,到你认为已有保它的能耐之时,老朽再行还你,你看如何?”
他这种处置,听得蒲逸凡颇为感动,当下双膝一跪,拜伏说道:“老前辈如此成全晚辈,不知要怎样报答才好?”
寇公奇道:“报答大可不必,只要你离此之后,尽快找到北怪,把他杀掉,免得我昔年的属下友好,遭受杀身惨祸,老朽就心满意足了。”
蒲逸凡肃容说道:“晚辈若有负老前辈期托之言,此生不得好死!”慷慨激昂,语气悲壮。
他这两句无异宣誓之言,听得寇公奇耸然动容,长发颤动,当下目射精光,正声说道:“只要有此存心,何必立下这等重誓,但凭这两句话,老朽也要教你称心如愿!”
这时,室内光线已完全隐去,一片漆黑,伸手难见五指,但寇公奇一双神目,却是有若朗星,射出冷电似的光芒,凝注在手持“玄机遗谱”上,看的十分入神!
蒲逸凡缓缓站起身子,眼见寇公奇这等神情,暗暗忖道:“一个身具上乘内功之人,黑夜辨物,倒不是什么难事,但也只能看清有形物体,此老目放精光,凝注“玄机遗稻”莫非他已练成夜眼,竟能在这漆黑如墨之时,认出平整无痕的字迹不成”
正自心念思忖之间,忽听寇公奇一声朗笑道:“先前我倒真有些担心,你不能在两月时限之中,分习几项武功,同时学好,但现在我看这“玄机遗谱”上,居然有一套速成的剑法,以你的天赋,只要三日工夫,便可练成。”
话到此处,忽然长叹一声道:“北怪用尽心机,把你引来此地,并在临去之时趁我不防,暗下毒手,使我不能追踪于他。妄想离此之后,纵横江湖,独霸武林,以遂他那天下第一的夙愿,却想不到天网恢恢,你竟然怀有“玄机遗谱”成了他追魂夺命的无常,看来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蒲逸凡听他说上面有一套速成的剑法,只需三日就可练成,心中非常高兴,正待开口问话,寇公奇又说道:
“老朽所练‘七五玄功’吸‘九宫隐迹’身法,虽不如‘玄机遗谱’所载精奥,但亦系当今罕闻罕见之学,你仍照旧习练下去,在这两月之中,只留下最后三天时间,学习‘玄机遣谱’上的剑法,不知你意下如何?”
蒲逸凡何等玲珑,听话辨意,已知他明着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暗中却是那“玄机遗谱”上的内功身法太玄妙,两月时限无法练成,而他所练的“七五玄功”与“九宫隐迹”身法,又已窥得门径,舍近求远,势必徒劳无功心念及此,不由肃然说道:“一切全凭老前辈作主,晚辈毫无意见。”
洞内无寒暑,时光逐云飞,两月时间,匆匆即过,这两月时间虽然很短,但在蒲逸凡生命的旅程上,却不啻渡过了崎岖难行的山径,踏上了平坦的康庄大道,换过了风雪交加的寒冷日子,走进了风和日丽的晴天。
两月来,他不但武功有了极大的进步,即阅历经验方面,已在练功之暇,从寇公奇的口中,增长了不少见识,要知一个行走江湖之人,本身武功固然重要,经验阅历亦是不可缺少
这天,已是两月期满的最后一天,石壁上洞穴透进来两道和熙的阳光,照着腊黄枯瘦的寇公奇,也照着英气蓬勃的蒲逸凡,两人都似知道离别在即,各怀心事,默默不语。
半晌之后,寇公奇从石榻之下,取出来一把三尺左右的长剑,递给蒲逸凡说道:“这是老朽昔年之物,已三十多年未曾动用,你抽出来看看,如果还能使用,你今天把它带走,就算你我遇合一场的纪念!”
两月相处,蒲逸凡已摸透了他的癖性,知他出口之言,自己不可拂过,当下双手接过,右手一按机簧“喀喳”一声,长剑出鞘,但见一泓秋水,银光耀眼,随手一挥,剑气森森,夺目生寒,不禁脱口叫道:“好剑!”
寇公奇目睹宝剑,脸上掠起一片黯然神色,叹道:“此剑三十多年没有使用,想不到还是这般锐利,看来又不知多少邪魔宵小,应劫伏诛了!”
蒲逸凡道:“此剑乃老前辈所用之物,晚辈只在搏杀北怪时,一试锋锐,此外绝不用它多杀一人!”
忽然低头看了剑身一眼,问道:“此剑如此锋利,想必出自巧匠之手,不知叫什么名字”
寇公奇接道:“此剑乃老朽初人江湖之时,当时一位造剑名家所赠,据他说:此剑虽不是前古仙兵,但却是百年寒铁,费了三年工夫冶炼而成,洞金穿石,削铁如泥,锋锐之利,无殊前古神物,只是这剑的名字太不好听”
他顿了一顿之后,继续说道:“名字就在剑柄上,你自己看吧!”
蒲逸凡还剑人鞘,低头一看,只见剑柄之上,刻著“孤剑”两个小字,不禁眉头一皱,暗道:“这样一把好剑,不知为什么要取如此难听的名字?”
寇公奇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轻叹一声道:
“老朽父母早亡,兄弟夭折,昔年虽然雄踞岭南,有过不少属下,友好,但却没有一个门徒,无依无靠,孤苦伶丁,长年随身的,只有此剑,故而替它取了这个虽然不雅,但却切合实际的名字!”
蒲逸凡听的“哦”了一声,忖道:“这名字倒是取的不错,我爹爹、我师父、师叔,都遭了毒手,师妹、沧海笠翁、白头丐仙,凡是与我有过关连之人不是生死未卜,就是下落不明,举世之上,虽有千千万万之人,自己却无异是孤身一个,如今他把这柄‘孤剑’赠我使用,真倒是名符其实了”
忽听寇公奇长长叹息一声,道:“小娃儿,不要东想西想,趁这片刻光阴,再把身法剑术配合起来,习练一遍看看。”
蒲逸凡知道他明着是要自己练习武功,暗里却是要考验两个月来的进境,并知这遍练完之后,即要离开此地,一时离愁别绪,油然从胸中涌起,只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无法启口,当下拔出孤剑,默然走到了九宫位上。
要知这“九宫隐迹”身法,乃寇公奇昔年独步江湖的绝艺,他所习练剑术,又是“玄机遗谱”上的奇学,两般武林绝技配合起来,自有不同凡响的威势,如今宝刀在手,更自威势倍增,玄妙无比。
只见他脚踏九宫,身子有如凤舞柳絮,忽前忽后,时右时左,倏慢倏快,似徐似疾,使人看不清他的进退,分不出他的动向;而手中剑势,更似游龙绕空,长虹经天,朵朵剑花,芒芒剑气,宛如寒天飞雪,又似风飘杨花,看得人冷电夺目,耀眼生寒。
寇公奇一旁凝神注视,目不稍瞬,直到他练完收势,才自暗声赞道:“两月时光,即有如此成就,看来老朽的心愿,他定可替我了结了!”
蒲逸凡停身收势,还剑人鞘,面不改色,气不稍喘,神情肃然地说道:“晚辈天质鲁钝,练来一无是处,倒令老前辈失望了!”
寇公奇道:“小娃儿不必相谦,短短两月,能有如此成就”话到此处,突然一顿,脸上掠起一片黯然神色,接道:“两月时限,今已届满,老朽所授武功,你已窥得堂奥,尔后行止怎样,该你自己决定了!”
蒲逸凡听话辨意,已知他在催促自己离开此地,不禁界头一酸,凄然欲泪!暗想两月以来,虽然过的是与世隔绝的孤苦日子,吃的是难以下咽的作呕鱼腥,但在武功方面,却获得了梦寐难求的代价,这代价,并系着他的复仇大事,这代价,令他毕生难忘,但这代价,却是寇公奇一手所赐予。
他本至情至性之人,心中这么一想,不由思绪如潮,神情木然,呆呆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寇公奇缓步走到他的面前,怀中掏出那几乎成了两半的“玄机遗谱”庄容说道:“以你现下身具的武功,保有此书,大概已无问题,老朽要它无用,你拿去吧!”
蒲逸凡目注“玄机遗谱”正待伸手接过,忽然心中一动,暗道:“我现在虽已具有此书之能,但对书上文字,却是一字不识,带在身边,形同废物,不如暂时放在这里出去找些笔墨来,请他用普通文字,再抄一册,他得原书,我拿副本”心念及此,躬身说道:“此书晚辈一字不识,要它无用”
寇公奇何等阅历,只听话头,就知他下面要说什么,当下不待话完,接口说道:“这样也好,此书暂放我处,待你追杀北怪,你自己尘间事了之后,你若有心再见老朽一面,到时带点笔墨纸张来,我用普通文字,替你抄写一本,顺便狗尾续貂,将老朽几项武功,一齐附上,你看如何?”
蒲逸凡恭身说道:“老前辈设想细密,顾虑周详”
寇公奇仰首望着室顶洞口,接道:
“两月时限已届,老朽不再留你,此室只有你来时那条市道可通外面,现下你仍由此洞出去,在走近石门之时,门左靠壁之处,有一圆形小孔,内有索练一条,只需两指用力一拉,石门即开。”
忽然低下头来,两道精光,凝注在菏逸凡脸上,凄然一叹,又道:“现下时已不早,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