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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白云观,朱汉民始终是眉锋深皱,满面悲凄。
聂小倩看在眼内,心中了然,知道他是为乃妹小霞之死,感到悲痛难释,可是,对德怡郡主的话,她心中笼罩着一个疑团,也发现了几处破绽,她想要告诉朱汉民,但是张了几次口,终于还是把话忍住了。
入夜,大地上一片黝黑,白云观后那春花园内,闪耀着几点灯光,夜晚的春花园中,尤其宁静!
可是,这宁静突然被几声突如其来的剥啄声划破了,那剥啄声,响自美道姑所居的那间精舍的两扇门上。
美道姑正坐在桌前灯下,闻声掩上了桌上那部南华经,霍地站起,回顾惊问道:“谁?”
本难怪,春花园是禁地,便是白云观的老道们也不敢擅入,这是谁?而且在这时候?
随听门外响起个无限甜美的话声:“我,郡主,”
美道姑呆了一呆,面上掠过一片讶异神色,连忙过去开了门,门外,聂小倩一袭黑衣,当门而立,
嫣然而笑道:“夜来打扰清修,一天造访两次,郡主该不会讨厌我这个客人吧?”
美道姑道:“这是什么话,我欢迎都来不及,快快请进!”
聂小倩欠身一礼,告罪进了门。
坐定,美道姑第一句话便问道:“怎么姑娘一个人?忆卿呢?”
聂小倩笑了笑道:“他又跑到玉泉山寻鬼去了,他坚认那个白衣女子是小霞,所以我抽空跑来找郡主谈谈!”
美道姑眉梢儿微扬,叹了口气,道:“这孩子真是,唉,也难怪,兄妹至亲嘛。”
“说得是,郡主!”聂小倩望着她一笑道:“您那一句霞姑娘死了,可害苦了他,他连晚饭都没有吃!”
美道姑一叹摇头说道:“这也就是我所以准备暂时不跟他见面的理由,不然我怎会不见他?我想他都快想死了,其实,他迟早会知道,就是瞒也瞒不了他多久,现在知道了,难免是会悲痛的,过一个时期也就会好些的”
聂小倩淡淡笑道:“希望如此,只是,郡主,霞姑娘真的死了么?”
美道姑微微一震,道:“真的!怎么?莫非姑娘不信?”
聂小倩笑道:“我不是不信,是不敢信!”
美道姑强笑说道:“事关一个人的生死,小霞又是忆卿的妹妹,无殊我的亲女儿,这种事,我怎会谎言咒她死呢?”
聂小倩道:“假如为了某种原因,那该另当别论!”
美道姑道:“什么原因?”
聂小倩摇头淡淡说道:“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我却知道那必是个至为重大的原因,不然郡主不会忍心看他悲痛。”
美道姑望了望聂小倩,道:“这就是姑娘今夜的来意?”
聂小俏点头直认:“不错,事实上确是如此!”
美道姑淡淡说道:“恐怕姑娘要白跑一趟了。”
聂小倩微笑道:“我却以为我此行必会有所收获,郡主也许有瞒他的必要,却没有瞒我的必要,当着他,郡主有所顾忌,如今我一个人来,郡主该没有顾忌了,再说,诚如郡主之言,姜是老的辣,我没有他那么好骗!”
美道姑笑了笑,道:“这么说来,姑娘是指我谎言欺骗了。”
聂小俏道:“郡主明鉴,我不敢,而事实上,郡主的确没有说实话!”
美道姑没在意,彼此的关系不同,她扬了扬眉,道:“何以见得,姑娘?”
聂小倩道:“最大的一个理由,是郡主绝不可能眼看着小霞被活生生的送进坟墓殉了葬!”
美道姑疲乏“可是事实上,我确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送进了坟墓殉了葬的,我无能为力,也不能救她。”
聂小倩道:“所以我说郡主没有说实话”
美道姑刚要说话,聂小倩微笑摇头,接道:“郡主,请听我说完,我有理由。”
美道姑只得改口说道:“姑娘,我洗耳恭听。”
“好说!你这是折煞小倩!”聂小倩道:“我请问郡主,假如是忆卿如今有了难,郡主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身陷绝处,而不伸手救搔么?我敢说,绝不会,便是牺牲了自己.郡主也要救他,正如郡主所说的,他两个无殊郡主的儿女,郡主的亲骨肉”
美道姑道:“世上为娘的救不了自已儿女的例子多的是!”聂小倩道:“这个我知道,也听说过不少,可是,郡主,霞姑娘是傅侯的唯一骨血,凭您跟傅侯的交情,您会不救霞姑娘?这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
美道姑道:“姑娘该知道,我不是不救她,而是不能救,那样第一个便会连累到纪泽夫妇,他夫妇对两家有大恩,我怎能”
聂小倩道:“可是郡主别忘了,霞姑娘当时的身份,不过是个民女,只要郡主到和亲王府说一句,我不相信和亲王的福晋会不答应,再不然郡主进宫说句话,老佛爷也定会亲下手谕!”
美道姑道:“这么说来,姑娘是怪我没救小霞?”
“不!”聂小倩道:“我坚认郡主不会不救霞姑娘,但是我不明白郡主既然救了霞姑娘,为什么不让他兄妹见面,反说已死。”
美道姑道:“姑娘,小霞确实是死了!”
聂小倩道:“那么我请教郡主,为什么在听说了玉泉闹鬼之事后面惊慌色变,是不是没想到霞姑娘会在这时候现身?为什么您那么肯定地就断定她是鬼而不是人,为什么你也认为她是霞姑娘而不是别人呢,您难道就不愿意霞姑娘她没死?”
美道姑身形连震,容得聂小倩说完,她却又立趋平静地谈淡说道:“姑娘,这我可以一一答复,闻闹鬼而惊慌色变,这是人之常情,我之所以肯定她是鬼,有可能是小霞,那是根据忆卿的说法所作的判断,至于最后那一句,我觉得姑娘不该说,我怎会不愿意小霞她没死?无如事实上我亲眼看见她被送入坟墓,绝无生理!”
聂小倩淡淡笑道:“那么,我再请问,郡主想不想霞姑娘呢?”
美道姑答得毫不迟疑,道:“想,我怎会不想,只是,唉,生死有别,阴阳永隔”
聂小倩笑道:“眼前有个见她的机会,我不以为郡主该坐在屋中,阅读南华经,以郡主想念之殷切看,不管那是不是霞姑娘,郡主都早该上玉泉去了,分明那是”
美道姑一震忙道:“姑娘又怎知我今夜不去?”
聂小倩笑道:“初更已过,郡主要去早去了!”
美道姑道:“我以为,晚一点去,没有什么不可以。”
聂小倩美目凝注,笑了笑,道:“郡主,我明白郡主这是托辞,但我不明白郡主你为什么要设词隐瞒,我明白郡主有不得已的苦衷,郡主或许有理由瞒忆卿,却似乎没有理由瞒我,反之,郡主告诉了我后,我还能帮郡主个忙,假如郡主不告诉我,那我只好帮忆卿查证了。”
美道姑道:“我只能说小霞确实已死,别的我不能说什么!”
聂小倩道:“为什么郡主要这么做,难道她已经不是”
“不!”美道姑一抬头,脱口说道:“姑娘,你想错了,她至今犹是清白女儿家!”
聂小倩美目中异采飞闪,笑问:“至今?”
美道姑一惊忙道:“我是说,一直到她死,她仍是个清白女儿身:”
聂小倩笑了笑道:“既然郡主一定不肯说,我也不便说什么了,更不敢相强,霞姑娘是存是殁,郡主该比谁都清楚,鬼之说可信,我本以为那白衣少女是鬼非人,至如今,我却坚信她是人非鬼,只不知道霞姑娘从何处学得那几乎是不可能有的武功!”
美道姑道:“至此,姑娘也该相信,既然那白衣少女是人非鬼,她绝非小霞,小霞是丝毫不谙武学的。”
聂小倩道:“那么郡主起初为什么认为那是霞姑娘?”
美道姑道:“因为我认为她是鬼,姑娘该知道,鬼是无所不能的!”
聂小倩笑道:“看来,郡主之词锋不减当年,我辩不过郡主,也无法由郡主口中获得些什么,忆卿的性情跟夏大侠一模一样,我担心他这样下去,日子一久,会”摇摇头,住口不言。
美道姑身形倏起轻颤,道:“骨肉之痛,人历难免,过一个时期总会好些的,姑娘你也该劝劝他,人死不能复生,徒悲何益?”
聂小倩缓缓站了起来,道:“郡主,我告辞了,您最好准备一下,假如我告诉忆卿小霞没死,是您瞒了他,他会来找您的!”
美道姑霍地站起,倏又摇头悲笑道:“姑娘,我直说一句,你这是自作聪明,别再给他希望了,要不然等到他日后发现小霞的确是死了,他会更受不了的,”
聂小倩淡演说道:“不会的,郡主,他将来发现的,是小霞没死,那该是意外的惊喜,他不会有什么受不了的!”
说着,欠身一礼,飘然出门而去。
美疲乏霍然变色,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她一句话没说,便连送客也忘了。
望着聂小倩那无限美好的身影消失不见,她像突然脱了力,身形一阵乱晃,连忙坐了下去。
快四更时,一条淡白人影掠落陶然亭前,是朱汉民,他垂头丧气,怅然若失,望着亭中的聂小倩,他轻轻地喊了一声:“娘!”
聂小倩柔婉笑道:“回来了,民儿,怎么样?”
朱汉民摇了摇头,没说话。
聂小倩道:“怎么?莫非没碰见那位姑娘?”
朱汉民点了点头,仍未说话。
聂小倩道:“鬼不会长在人世的,以后恐怕她不会再出现了,累了大半夜了,快进来休息吧,娘有话对你说!”
朱汉民这时才开了口,道:“娘,民儿还想到和坤老贼府中去一趟!”
聂小倩道:“民儿糊涂,要知道,你不必去,也不该去!”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怎么,娘?”
聂小倩道:“你进来坐下听娘说。”
朱汉民应了一声,走进亭中坐下,望着矗小倩,静待下文。
聂小倩笑了笑,道:“娘问你,你找和坤要干什么?”
朱汉民挑眉说道:“民儿要取和坤老贼的命,为义父他老人家报仇!”
聂小倩道:“和坤这个人,论仇是该杀,只是现在杀不得,可否听娘的话,多让他活上几年?”
朱汉民道:“娘认为还该让他多活几年?”
聂小倩点头说道:“该,太该了,那不为别的,娘为的是我们大汉民族。要知道,和坤虽在他们满清朝廷是个大奸佞,可是对我们来说,他却是个求之不得的人物,懂么?”
朱汉民霍然说道:“民儿懂,娘的意思是”
聂小倩点头说道:“假他之手败坏满清朝政,引起众叛亲离,忠良隐避,我们一旦举事,便可事半功倍,甚至可兵不血刃,让他们不战自溃,到那时我们再杀他不迟!”
朱汉民道:“多谢娘明教,只是民儿怕他活不了那么久!”
聂小倩道:“我们也不能等得大久,等他失了势再杀他也可以。”
朱汉民默然不语。
聂小倩淡淡说道:“民儿,公仇重于私恨,大我为重!”
朱汉民一震,满面羞愧,忙道:“娘既有所谕,民儿敢不遵命!”
聂小倩说道:“听话就好了,其实,不只是这件事,以后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先公而后私,你懂么?”
朱汉民恭谨说道:“谢谢娘,民儿省得了!”
聂小倩吁了一口气,道:“那么,如今平心静气,听娘告诉你另一件事,那就是,娘不以为你妹妹小霞死了!”
朱汉民神情震动,霍地站起,惊声说道:“娘,您,您,怎么说?”
聂小倩摆摆手,示意朱汉民坐下,然后慢慢地把自己所见疑点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娘就是根据这些理由,判断你妹妹小霞没死!”
朱汉民静听之余,脸色连变,聂小倩的话声一落,他没有即时答话,那是因为他为这件事想得入神了
半响,他神情忽趋激动,抬头说道:“经娘这么一说,民儿也觉得可疑,可是怡姨她为什么”
聂小倩道:“跟暂时不见你一样,也许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朱汉民没说话,却陡地站起,往外便走。
聂小倩忙道:“民儿,回来,你要干什么去?”
朱汉民驻步转身,扬眉说道:“民儿找怡姨问问去。”
聂小倩摇头说道:“那没有用,娘刚才已经去过一趟了,你怡姨坚称小霞死了,对娘她都不肯说,对你怎么会说?”
朱汉民身形剧颤,哑声说道:“怡姨她为什幺要瞒我,为什么要瞒我?”
聂小倩淡淡说道:“娘不是说过么?也许她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朱汉民默然不语,缓缓垂下头去。
聂小倩道:“民儿,别怪你怡姨,每个人都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只要对你有益无害就行了,其实娘也只是根据诸多疑点推测,小霞是不是真死了,那有待查证,在未获结果之前,你可别抱太大希望,懂么?”
朱汉民点头说道:“民儿懂,如今民儿想想,弘昼陵园中出现的那白衣女子,一定是人非鬼,而且极可能就是小霞!”
聂小倩微微点头说道:“想归想,民儿,这些都待查证,娘是没有看到那白衣女子,不过是你说给娘听的,根据你所说,那似乎是鬼非人,因为据娘所知,世上还没有那种武学,纵令是人非鬼,小霞可是丝毫不谙武学!”
朱汉民道:“那么,娘打算”
聂小倩道:“如今距离那邬飞燕限定你离京的时日还有两天,在这两天之中,她该不会来找你,也不至阻碍我们的查证工作。唯一麻烦的,是大内那些鹰犬,他们正在到处搜寻你的下落,他们虽无可惧处,对我们的查证工作,都多少会有一点妨碍,为了我们的工作能顺利进行,你不能再以现在的面貌在北京城中活动了。”
朱汉民道:“娘,您是要民儿”
聂小倩点了点头,道:”你明白就好,如今夜已将尽,你也折腾了大半夜,该歇息了,明天一早,我们先由查访营墓工人着手。”
朱汉民一怔说道:“娘是说怡姨会买通营墓工人救了小霞?”
聂小倩点头说道:“唯有这个办法,才能不露痕迹,不为人疑!”
朱汉民皱眉说道:“北京城如此之大,当时那些个营墓工人,既不知道是谁,又不知道他们是否北京人,要上哪里去找?”
聂小倩淡淡说道:“固然难,这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可是,民儿,事在人为,办法是想出来的,懂么?”
朱汉民点了点头,突然说道:“娘,民儿想先去问问郝舵主!”
聂小倩沉吟说道:“他未必知道,不过,你去问问也好。”
朱汉民应了一声,腾身出事而去,一直到快五更,他才踏着满地的积雪,飞掠而回。
容得他进亭坐定,聂小倩发问说道:“民儿,怎么样?”
朱汉民微微摇头说道:“娘料得不错,郝舵主不知道,并且说,这件事除了弘昼府中的人外,恐怕外面没人知道,不过他提供了一个办法,叫民儿设法结识弘昼府中的总管,筑墓事该是他一手负费的,他必然知道。”
聂小倩沉吟说道:“这办法该不错,只是要结识弘昼府中的那个总管,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种人平时是很难得出门的。”
朱汉民道:“民儿可以由玉珠那儿想想办法。”
聂小倩摇头说道:“只怕也不容易,宗人府带着亲军夜围贝勒府的事,如今内城里的每一个府邸没有不知道的,事关叛逆罪嫌,谁都怕招惹上身,谋求自保都怕来不及,他们怎敢再跟玉珠来往?”
朱汉民沉吟有顷,突然说道:“娘,您看这办法可行?我们去找怡姨打听那营墓工人,怡姨虽不肯说,但她定然会派人去招呼那营墓工人,或让他他迁,或关照他不可松口,我们只要暗中监视怡姨所派之人,不就行了么?”
聂小倩笑道:“办法是好办法,却恐怕行之不通!”
朱汉民一怔,道:“为什么?”
聂小倩笑道:“你小看你怡姨了,她是个极具智慧的奇女子,她不会上我们这个当,更不会派人前去,因为她只消一派人,那便足以证明她当初确曾买通了营墓工人,再说,她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不但是花了很多钱,而且此人也十分可靠,不然你怡姨不会冒这个险,既如此,她根本无须派人打招呼,同时,一旦事发,那营墓工人自己也难免杀身之祸,她也料定了他不会说!”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那么我们还何必再找他?”
聂小倩摇头笑道:“不然,只要能找到他,娘自有办法叫他说。”
朱汉民道:“那么,娘,以您看,该怎么个找法呢?”
聂小倩沉吟不语,半响,忽地笑道:“办法倒有,只不知道灵不灵,等明天试试再说吧,你歇息去吧,让娘一个人多想想!”
朱汉民想问,但迟疑了一下,终于点头应了一声,站起来施了一礼,出亭而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第二天晌午,一辆双套马车驰进了东城一条胡同里。
这条胡同里,住的全是靠双手,凭劳力,干粗活养活一家大小,苦哈哈的人们,这不用由别处看,单由进出这条胡同的人那身打扮及房屋的破旧简陋就可以看出来了。
马车,停在最左一家破落住户门前,赶车的,是个身材颀长的中年黑衣汉子,他停好了马车,翻身跃下车辕,拍手拍了门。
没一会儿,门内响起了一阵步履声,紧接着,有人问了一声:“谁呀?”
那中年黑衣汉子忙应道:“我,找人的。”
说话间,门内那人已抵门口,一阵门栓响动,两扇破门呀然而开,一个又黑又壮,约莫二十来岁,身穿棉袄棉裤的小伙子,两手扶住门,探出了头,他一怔,蹬着眼道:“这位大哥,您找谁?”
那中年黑衣汉子道:“找马老爹,他在么?”
那小伙子“哦”了一声,道:“我爹正在吃饭,大哥哪儿来的,有什么事?”
那中年黑衣汉子道:“内城,找他谈件活儿!”
那小伙子一听是内城来的,脸上立即变了色,连忙侧身让路,带着满脸惊慌笑容地,哈腰说道:“这位爷,您请里边坐,请里边坐!”
那中年黑衣汉子点了点头,转身掀开车帘,由车内扶出一位雍容华贵,身披貂裘的中年美妇人,然后恭恭敬敬地道:“禀福晋,马回回在,您请里边坐!”
那中年美妇人矜持地点了点头,盈盈跨进了门。
那小伙子一听来人是位王爷的福晋,吓得脸色又是一变,转身飞步奔了进去,当中年美妇人带着中年黑衣汉子走到天井中的时候,那四合院的堂屋里,已然急步迎出了一个五旬左右,肤色黑黝,一身粗布袄裤的老头子。
“马回回见过福晋!”他近前便要跪下。
中年美妇人嫣然笑道:“老人家少礼!”随即向那黑衣汉子丢过一个眼色。
那黑衣汉子跨前一步,伸手扶住了马回回。
不错,这位福晋挺和气的。
马回回随着黑衣汉子的搀扶站了起来,满腔惊慌,战战兢兢地把那位福晋让进堂屋。
这位福晋没有官架子,人很随和,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上首,那黑衣汉子则垂手侍立身侧。
马回回一脸不安神色,微微地哈着腰,静待吩咐。
那位福晋没开口,那黑衣汉子却突然说了话,道:“马老爹,这位是平郡王爷的福晋,我们福晋想先为王爷营一座陵园,你有人么?”
这倒好,人还没死先营墓,这位福晋真是
马回回可不敢多说,一连点头地道:“有,有,只要福晋吩咐一声,随时有人。”
那黑衣汉子道:“福晋不愿马虎,要的人一定要营过大陵园的,你有这种人么?最好是营过王爷们的陵寝的。”
马回回呆了一呆,嗫嚅说道:“不敢欺瞒福晋,这种人倒是没有。”
那黑衣汉子眉锋微皱,道:“当年和亲王的陵园,是谁营造的呢?”
马回回摇头说道:“这个也没有听说,不是小老儿手下的人。”
那黑衣汉子没说话,转望那位福晋。
那位福晋嫣然一笑,道:“老人家,你的人都住在这附近幺?”
马回回忙道:“回福晋的话,大伙儿都住在这条胡同里。”
那位福晋点了点头,道:“那好,麻烦老人家把他们都找来,让我当面问问看!”
马回回应了一声,扭过头向着天井中叫道:“虎子,去把你王大叔他们都找来,就说我有事!”
只听天井中有人应了一声,那又黑又壮的小伙子由西厢屋里走出来,飞步奔了出去。
没一会儿,他带着十几个干粗活打扮的中年汉子进了门,向着堂屋里指了指,一头又钻进了西厢屋去。
想必这些人都已听那小伙子说了,站在天井中,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往堂屋里走。
适时那位福晋含笑说道:“老人家,麻烦你把他们都叫进来,我要问话!”
马回回应了一声,连忙转身招呼众人,那十几个中年汉子,这才一个个低着头,拘束不安地走进了堂屋。
那位福晋笑了笑,道:“诸位哪一个知道年前营建和亲王陵园的是谁么?”
十几个汉子黑压压地站在堂屋门口,你看我,我看你的,却没有一个人来答话,便是连个表示都没有。
马回回急了,忙道:“你们倒是回福晋的话呀!”
只听一声干咳,有人说道:“我不知道营建陵园的是谁,可是我知道那石牌坊跟墓碑是谁立的,谁刻的”
那位福晋美目中一亮,道:“是谁?”
适才说话那人说道:“是南大街陈麻子包的。”
那位福晋道:“南大街离这儿很近,麻烦哪位去找他来一趟?”
只听那人应了一声:“我去!”转身出门而去。
没多久,那人带着一名麻脸的中年汉子快步赶了回来,那麻脸汉子向上座施过一礼之后,随即退立一旁。
那位福晋望了望他,笑问:“和亲王陵园中的石牌坊跟墓碑都出自你的手么?”
那麻脸汉子连忙恭恭敬敬地点头应了一声是。
那位福晋笑了笑,道:“那么你知道和亲王的陵园是谁承包营建的么?”
那麻脸汉子道:“回福晋的话,是西城的金老实”
那位福晋神情一喜,道:“他住在西城什么地方,我打算找他。”
那麻脸汉子忙摇头说道:“回福晋的话,金老实好几年前就搬家了!”
那位福晋微微一怔,道:“怎么,他搬家搬了好几年了?”
那麻脸汉子哈腰应道:“正是!”那位福晋道:“不知道搬到哪儿去了’”
那麻脸汉子道:“那金老实本来不是北京人,在北京没亲没故,平常跟人也不大来往,所以没人知道他搬哪儿去了!”
那位福晋沉吟了一下,忽然点头笑道:“那不要紧,我会派人找他的,看赏!”
那黑衣汉子躬身应喏,随即由怀中取出两片金叶,放在了桌上,
目注马回回,道:“马老爹,福晋有赏,这些大伙儿拿去分了吧!”
这些人干粗活,苦哈哈了半辈子,哪儿见过这个?一时都直了眼,倒是那马回回见过些世面,应了一声,哈腰说道:“谢谢福晋赏赐!”脚下却一时没敢动。
那黑衣汉子笑了笑,又从桌上拿起那两片金叶,递了过去,道:“拿去吧,福晋的赏赐!”
马回回这才伸出一双长满了厚茧,带着颤抖的老粗手,恭恭敬敬地接了过去,适时,那位福晋站了起来,在那黑衣汉子的随侍下,盈盈行出堂屋。
那一伙,在马回回的带头下,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一直望着这福晋主仆驱车远去。
出了这条胡同,忽听那驾车的黑衣汉于叫道:“娘,如今我们怎么办?”
随听车内那位福晋说道:“民儿,只好借重丐帮了,先到北京分舵去一趟好了!”
那黑衣汉子未再说话,挥鞭抖缰,驱车直驰西城。
到了丐帮北京分舵后,那位福晋没有下车,仅由那黑衣汉子进分舵招呼了一声,未耽搁便又驱车走了。
入夜,陶然亭旁那慈悲庵内一灯如豆,庵外,只有那地上与屋面上的积雪,映出微弱光亮。
一条矫健的黑影掠进了慈悲庵,落在了天井之内,随听那一灯如豆的禅房中,响起了朱汉民的清朗话声:“是褚明么?请进来!”
随见那禅房之门呀然而开,朱汉民含笑站在门口。
那矫健人影正是褚明,只听他应了一声,急忙走了过去。
适时,朱汉民微笑说道:“快进来吧,我娘等了你好久了。”
褚明笑道:“我比你更急,只是一直等到刚才才有信儿来!”
进了禅房,褚明一敛嬉态,向着聂小倩恭谨施了一礼。
聂小倩含笑摆手:“不敢当,烦劳贵帮我很不安,消息如何?”
褚明道:“禀夫人,分舵弟子几经打听才问出了那金老实下落,他三年前发了一笔横财,搬往江南去了!”
聂小倩美目中异采一闪,笑问:“可知道他发了一笔什么横财么?”
褚明摇头说道:“这个没人知道。”
聂小倩笑了笑,道:“我早想到他不会还待在北京,果然不出我所料,如今再加上发了一笔横财,那该有八九分不错了”
顿了顿,接道:“回去请代我向郝舵主致意,偏劳之处容我母子后谢!”
褚明谦逊了几句,告辞而去,他刚转身,朱汉民突然变色沉喝:“褚明,站住!”
褚明一怔驻步,朱汉民闪身近前,伸手一把自褚明背后揭下一张纸来。
那不是普通的纸,赫然是一张颇大的冥纸。
那冥纸之上,密密地写着行行细小字迹,娟秀异常,似是出自兰闺中入之手,宋汉民才没看到两行便身形暴颤,神色大变,顿时怔住。
取小倩心知有异,飞身过来,劈手一把抓过了那张冥纸,只一眼,她也为之骇然变色。
那等于是一封倍,一封给朱汉民的信,信上的称谓是“哥哥”二字,这已够惊人,但更惊人的却是那两字“小霞”的署名。
信中的大意是说,她承认朱汉民玉泉所见那白衣女子是她,不过那只是她的一缕芳魂,是鬼!
昔别犹稚龄,今逢已为鬼,她很伤心,很难过。
她并且说明了被选入宫一直到惨被殉葬的经过,自然,那较德怡所说,要详尽得多。
她说当年被选入宫的,除了她之外,还有好几个民女,其中有一个是和坤预先安置好,以期他日用以迷惑弘历的。
但是由于有她被同选入大内,顿使和坤安置的那名美女黯然失色,和坤唯恐弘历选了她而舍了他所安置的那名美女,遂授意他的小老婆暗中把消息透露给皇后,说要是她-旦得以膺选,皇后就非失宠不可。
皇后当然不愿意自己失宠,于是就采纳了和坤那个小老婆的建议,逼着弘历把她赠给了和亲王弘昼了。
无巧不巧在她进入和亲王府的当晚,弘昼无疾而终,死在了书房之内,和坤那小老婆便又在弘昼的福晋面前搬弄是非,翻弄那三寸不烂狠毒之舌,说弘昼是被她克死的,所以她就被殉了葬。
最后并说,她确实已死,尸骨早朽,久为鬼物,从此阴阳永隔,手足殊途,要朱汉民不要再找她,只要异日大业成功之后,把她迁葬父母之旁,莫让她终古与弘昼为伍就行。
信是小霞自己写的,纸是冥纸,人谁用冥纸?她不是鬼是什么!这件事委实乱人心神。
良久,良久,朱汉民方始颤声道:“娘,您看如何?”
聂小倩未答,却转注那白着脸的褚明,褚明这时仍不知那是一封信,也不知道那一个写些什么,只是以他的身手,竟教人近身在背后贴上了一张冥纸而茫然无觉,使他有点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褚少侠从何处来?”聂小倩平静地开了口。
褚明忙道:“禀夫人,晚辈是由分舵来此!”
聂小倩扬了扬手中冥纸,道:“这么说来,少侠是不知道何时被人贴上这个了!”
褚明脸一红,摇摇头,道:“晚辈是一丝儿也没有觉察,此人功力”
聂小倩截口说道:“我不瞒少侠,这是汉民的妹妹,小霞写的!”
褚明神情猛震,骇然退了一步,险些惊呼出声:“夫人这么说来,霞姑娘并未”
聂小倩摇头说道:“很难说,我不相信世上有这么高的武学,人有这么大的神通,但由那金老实的发横财远迁,我总不相信小霞死了!”
说来说去,这仍是个谜,小霞仍处于人鬼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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