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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一夜雨,飞瀑处处,泉水泗流,除了淙淙流水声外。空山寂寂,很难再听到别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君山有人传出了消息——
轩辕庙塌了!
大殿整个儿地塌了,砖瓦成堆,泥泞一片,只有两根朱红巨柱,由瓦砾堆中,露出两个半截。
庙里的住持,知非老和尚不见了。
不知是被活埋了,抑或是躲哪儿去了。
有人问:怎么塌的?
传话的人一脸正经,还带着点惊容,绘影绘形地说:“昨儿个夜里,你没听见那声惊雷么?是遭了雷击!”
问话的人猛然想起昨夜那场豪雨,可是还有点不敢相信,愣了半天,才蹬大了双眼,说:“大清早别胡说八道,轩辕庙供的是神祗,又不是山魅妖魔鬼怪的住处,怎会遭到雷击?渎冒神圣,那不是闹着玩儿的,举头三尺有神明,胡说八道,可得当心昨晚的闷雷,临到自己头上。”
传话的打了个寒噤,说:“那,那,那八成儿是有什么山魅精怪为逃雷劫,躲进了庙中,雷公没办法,只好把庙也给毁了!”
正说着,又来了个传话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脚上、腿上、裤子上都是泥浆,他顾不了那么多,瞪着眼,口沫乱飞。
他说,他在轩辕庙的天井里,看到一条小白蛇,蛇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得稀巴烂。
哦,听到没有?第一个传话的可有得说了,好不神气!
他说:“我说的没错吧,白蛇精现了原形,昨儿晚上那声雷,正打在它头上天!白蛇精?别是压在雷峰塔下的——”
回话的没等听完,扭头踏着满地泥泞跑了!
这下好了,听吧-一
君山轩辕庙出了白蛇精,昨儿晚上雷公抓妖,连轩辕庙也被波及,被雷给震塌了!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传言不胫而走。
没出半天工夫,洞庭湖周遭数百里内,都知道有了这么回事儿,轩辕庙被雷打了,只因为出了蛇精。
尽管知道的人越来越多,说的说了,听的也听了,可没人敢再跑上君山瞧瞧去,就那么闭着眼儿信了。
茶余饭后,交头接耳,谈得最热烈、最起劲的,是岳阳城中人,只因为岳阳城中茶馆酒肆最多。
就在大伙儿议论纷纷,人心惶惶的时候,却有一个身材颀长的黑衣人步下了群英楼,直出西门。
这个黑衣人,头上戴了顶宽沿大帽,足足挡住了他大半张脸,鼻子以上,全看不见。
是故,令人无法看清他的长相,也无法知道他的年龄,不过,由他那颀长身材来看,这个人该极英挺,由那张唇红齿白、光净净的嘴来看,这人年纪不大。
除此以外,再难知道别的。
不!还有一点也很明显,流露无疑。
那就是他那张能看见的嘴,始终闭得紧紧的,难得露齿一笑,显得很冷峻,而且,不知怎地,谁要是看他一眼,谁都禁不住打心眼儿里冒寒气,跟着打个哆嗦。
要是他看人一眼,谁都禁不住打心眼儿里冒寒气,跟着那就更不必说了。
还有,他那颀长身形,除了隐透高傲、冷峻外,更显得有点孤独、神秘!
他,就是这么个人!
黑衣人出了西门,直奔洞庭。
到了洞庭,他竟对那水天一色,风月无边,八百里烟波浩瀚的洞庭不屑一顾,飞渡而过,径上君山。
这人胆大得可以!人家望而却步,裹足不前的地方,他敢去,而且找的就是这儿。
黑衣人上了君山,没往别处走,直向轩辕庙行去。
进了轩辕庙,眼前,是倒塌的凄凉一堆。
黑衣人在天井里停身,面对着倒塌的大殿,看不见他脸上的一丝表情,只见那宽大的帽沿下,有两道比昨夜那电光还亮三分的森冷光芒一闪而已。
须臾,他转过了头,目光,由那露出半截的两根朱红蟠龙巨柱上,移注身旁不远处的地面。
不远处地上,僵卧着那条通体如玉的白蛇。
那条白蛇拇指般粗细,一个蛇头,真的是稀巴烂,就只剩了点皮,整个蛇头等于没有了。
那宽大帽沿下森冷光芒复现,右掌微抬,地上蛇尸倒飞入手,同时,他突然开口发话,话声冰冷慑人:“何必藏头缩尾?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站出来!”
他可是连头也没回。
话声方落,背后果然有人阴阴接口:“你说谁藏头缩尾?”
黑衣人冷冷说道:“你们两个!”
背后阴阴话声说道:“朋友”
“你叫谁朋友?”黑衣人冷然截口。
那阴阴话声道:“叫你!”
黑衣人冷笑说道:“凭你们两个,配么?”
那阴阴话声道:“我以为,这是抬举了你!”
“哼!”黑衣人那宽大帽沿下暴闪冷芒,道:“就凭你这句话,今天你就该把命留在这轩辕庙内!”-
阵狂笑,阴阴话声说道:“朋友,何不转过身来说话,要不然,我兄弟看不见你是哪位高人,你也不知我兄弟是谁!”
“是谁都一样!”黑衣人冷然说道:“要我转身可以,不过,我话说在前面,我若转过了身,你们两个就真的一个也别想走出轩辕庙了!”
“是么!”阴阴话声阴笑说道:“那么我再说一句,你且转过身来!”
黑衣人一语不发,缓缓转过了身子,两道森冷懔人的目光,直逼过去。
轩辕庙那进门处,并肩站着两个面目惨白阴沉的中年白衣汉子,入目黑衣人森冷慑人目光,身形同是一颤,居左那名说道:“你确有两下子!”
黑衣人冷然说道:“我转过了身子,这就是你们要说的话?”
居左白衣汉子未答,阴阴说道:“朋友怎么称呼?”
黑衣人道:“你不配问!”
居右那名白衣汉子冷哼一声,右掌疾抬,掌色乌紫!却被居左白衣汉子横臂拦住,道:“迟早掌下鬼,老二别忙!”
居右白衣汉子目射凶残,看了黑衣人一眼,垂下右掌。
居左白衣汉子转注黑衣人,阴森一笑,道:“你不问问我兄弟是何许人?”
黑衣人冷冷说道:“套用你一句,迟早掌下鬼,你二人活不过片刻,走不出这轩辕庙,知道了又如何,我不做多余一问!”
两白衣汉子目中凶芒暴闪,居左那名笑道:“在我兄弟面前,敢这么说话的,你该是武林中第一人,你可听说‘乌掌白衣索命双煞’赫连兄弟?”
“乌掌白衣索命双煞”这招牌,这字号,要换了别的武林人物,那的确要亡魂丧胆,仓惶逃窜,可惜,今儿个他亮错了对象。
黑衣人冷然点头:“略有耳闻,你是赫连天佐?”
居左白衣汉于道:“不错!”
黑衣人目光冷冷转注居右白衣汉子,道:“那么,他是赫连天佑?”
居右白衣汉子冷然说道:“你多此一问!”
黑衣人木然说道:“-点也不多余,我在考虑先杀哪一个!”
赫连天佑冷冷问:“你考虑先杀谁?”
黑衣人答得简单,也令人寒栗说道:“你!”
赫连天佑纵声狞笑。
黑衣人道:“你笑什么?”
赫连天佑笑声骤止,道:“我笑这趟君山没有白来!”
黑衣人道:“怎么说?”
赫连天佑道:“碰到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半疯狂人!”
“是么?”黑衣人冷冷说道:“是否半疯半狂,你试试再说!”
右掌一扬,划半弧轻飘飘地拍出。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掌,赫连兄弟却神情为之一震,霍然色变,身形斜里横飘,赫连天佑目中尽射骇然之色地失声叫道:“‘天绝掌’,你是”
黑衣人目中冷芒怒射:“少自作聪明!”
左腕微振,一线白光脱手飞出,快捷如电!
赫连天佑迎架无及,躲避不能,白光一闪,透胸而入,直贯后背,惨叫一声,倒地气绝。
胸前,血洞外,露出雪白的一段,赫然是那条白蛇!
蛇尸化剑,杀人于举手投足间,乌掌白衣索命双煞之-也掌下亡魂,黑衣人功力骇人听闻,传出去该立即震动武林。
赫连天佐魂飞魄散,心胆俱裂,哪还顾得报仇,转身夺门飞遁。
黑衣人倏扬冷哼:“我说过,你两人都不能活着出庙!”
右掌虚空微抓,赫连天佐身形倒射而回,适时,黑衣人曲指遥弹,赫连天佐脑壳迸裂,血雨四溅,砰然坠地,果然未出庙门一步。
好高的功力,好辣的手法!
黑衣人目光冷然投注,毫无惊悯不忍之色,举步欲行。
蓦地里,清越佛号震耳撼心:“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施主好狠的心肠!”
黑衣人身形一震,霍然回顾,偏殿屋檐,不知何时站着个清癯老僧,面色赤红,白眉银髯,不怒而威!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以黑衣人的功力,都未发觉老和尚是怎么来的.老和尚的修为可知。
黑衣人身形再震,目光凝注,道:“大和尚何人?”
老和尚答得好:“老衲出家人!”
黑衣人双眉微轩,道“我问大和尚上下——”
老和尚不答反问:“小施主不认识老衲?”
黑衣人一怔摇头:“不认得!”
老和尚道:“小施主不认得老衲,老衲却认得小施主!”
黑衣人又是一怔,道:“何时何地?”
老和尚道:“十九年前,贺兰山下。”
黑衣人身形一震,道:“大和尚,我今年不过十九!”
“不错!”老和尚道:“那时小施主犹未出世!”
黑衣人目光微转,道:“这么说来,大和尚果然认得我了!”
老和尚点头说道:“老衲于彼时彼地认识的人,还不止小施主一个。”
黑友人道:“还有谁?”
老和尚答道:“其实,也没几个,小施主自己想吧!”
黑衣人没有想,那根本就用不着想,目光深注,道:“大和尚,十九年前,你可能是晚到了一步!”
老和尚道:“不过,那是天意,其实老衲根本深悔不该于那时赶去!”
黑衣人目中暴射冷电寒芒.巡视老和尚,道:“老和尚,这话怎么讲?”
老和尚视若无睹,泰然说道:“只因为老衲那趟贺兰山,一念不忍,出手教人,为武林贻下血雨腥风,无穷杀劫!”
“好话!”黑衣人冷冷说道:“见死不救,岂是出家人的本份?”
老和尚道:“小施主错了,老衲不能救几个人,而陷天下苍生,宇内武林,千百生灵于万劫不复境地!”
黑衣人道:“我不懂!”
老和尚道:“小施主应该很明白的。”
黑衣人道:“可惜大和尚究竟去了。”
老和尚道:“所以老衲十九年深自悔疚,时时难安!”
黑衣人冷哼说道:“恐怕大和尚今后更要难安了!”
老和尚道:“事实如此,老衲不愿否认。”
黑衣人道:“我不是指十九年前的事。”
老和尚道:“那么小施主指什么事?”
黑衣人道:“我指十九年后的今天,大和尚又晚到了一步!”
老和尚明白了道:“小施主错了,老衲到得并不晚,昨夜就来了!”
黑衣人一怔说道:“大和尚到此何为?”
老和尚道:“为了一桩功德!”
黑衣人道:“善事皆功德,我怎知大和尚说的哪一桩?”
老和尚道:“小施主只要知道是善事就行了,别的,老衲不想说。”
人家不想说,自也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
黑衣人道:“大和尚功德完了么?”
老和尚道:“昨夜就完了。”
黑衣人道:“那么,大和尚怎地羁留未走?”
老和尚道:“因为老衲还要等一个人!”
黑衣人道:“等着了么?”
老和尚道:“等着了。”
黑衣人道“谁?”
老和尚道:“十绝书生慕容檀越后人!”
黑衣人身形猛地一震,道:“大和尚等他作甚?”
老和尚道:“奉劝他几句逆耳忠言。”
黑衣人道:“我可以听听么?”
老和尚道:“自然可以!”
黑衣人道:“那么大和尚请说!”
老和尚双目陡现神光,沉声说道:“报仇情有可原,滥杀行无可恕,上体天心,少造杀孽!”
黑衣人机伶一颤,旋即冷冷说道:“大和尚莫非指我杀了赫连双煞?”
老和尚肃然点头:“这只是一小部分!”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大和尚,请问,赫连双煞是善是恶,是正是邪?”
老和尚道:“出家人能辨是非,赫连双煞是恶非善,是邪非正!”
黑衣人道:“那么我除去他们二人,有什么不对?”
老和尚遭:“老衲没有说他们不该死!”
黑衣人道:“那么大和尚何来滥杀行无可恕,少造杀孽之言?”
老和尚道:“老衲指的是小施主本身。”
黑衣人道:“指我怎地?”
老和尚道:“他二人虽然该死,但罪尚不足惨死,小施主应该留人全尸?”
黑衣人目中暴射寒芒,厉声地说道:“大和尚要我留人全尸,十九年前,别人何曾留我那恩叔的全尸!”
老和尚神情一震,低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十九年前,他二人并未参与其事,小施主怎可挟复仇之心,迁恨无辜?”
“大和尚!”黑衣人突然纵声悲愤长笑:“什么叫迁恨无辜?同样蛇蝎心肠,豺狼禀性,我想不出他们有什么分别,设若换了他二人是我,他二人会留我全尸么?”
老和尚一怔,肃然合十:“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对此不敢妄下断语!”
黑衣人道:“既然如此.大和尚就不该冒失责人!”
老和尚摇头说道:“小施主错了,老衲不是责乃是劝!”
黑衣人道:“也没什么可劝的!”
老和尚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老衲奉劝小施主上体天心,少造杀孽,更不可滥杀无辜以修无穷后福!”
黑衣人道:“大和尚还是指的这件事?”
老和尚点点头说道:“这可算一桩,老衲主要是指小施主今后——”
黑衣人道:“大和尚,以后的事谁知道?”
老和尚道:“老衲知道。”
黑衣人大笑说道:“大和尚”
“小施主!”老和尚正色说道:“今天小施主来此,在昨夜言之.可否算是以后事?”
黑衣人身形猛震,哑口无语,良久方道:“大和尚这可能是碰巧!”
老和尚道:“小施主,天下巧事并不多!”
黑衣人顿了顿,道:“我怎知大和尚确是昨夜来的?”
老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信不信全凭小施主!”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道:“这么说来,大和尚是确知我以后会”
“不错!”老和尚肃然点头:“所以老衲苦苦奉劝!”
黑衣人道:“大和尚你既知道我,就该知我曾有过惨痛遭遇,身负”
老和尚截口说道:“小施主所身受者,老衲甚为明白!”
黑衣人道:“那么大和尚何忍见责阻扰!”
老和尚道:“老衲说过,是劝!”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假如我认为做得对呢?”
老和尚道:“恕老衲直言,小施主倘若不听忠言,多造杀孽,滥杀无辜,只怕因果循环,他年恐将自食其果!”
黑衣人目中寒芒一闪,道:“大和尚自认上秉佛祖.想必是要管管我了?”
老和尚道:“老衲或许管不了.但世上另有管得了的人!”
黑衣人道:“谁?”
老和尚道:“老衲如今不愿说破,小施主不久当会知道!”
“大和尚!”黑衣人道:“世上能管得了我的,只有两位,但我深信,他们两位都不会管我,要不然,他们两位”
老和尚截口说道:“老衲知道小施主说的两位是谁,一位是小施主的授业恩师,一位是小施主的生身之母。”
黑衣人点头说道:“不错!”
老和尚白眉一轩,道:“据老衲所知,他两位,一位是隐忍多年,有心造就小施主如此,一位则是心切血仇”
“大和尚!”黑衣人冷喝一声,道:“你说谁隐忍多年,有心把我造就如此?”
老和尚道:“就是小施主那位授业恩师!”
黑衣人道:“大和尚知道我那授业恩师是谁?”
老和尚道:“在小施主未来此之前,老衲还不知道,但是如今老衲知道了,不但知道,而且知之甚详!”
黑衣人道:“大和尚既知我那授业恩师甚详,那么,他老人家造就我一身艺业,俾使我报仇雪恨,有何不对?”
老和尚道:“老衲不是指的这个!”
黑衣人道:“那么大和尚何指?”
老和尚道:“老衲是说他那另外用心!”
黑衣人勃然色变,厉声说道:“大和尚,你敢诬蔑我那授业恩师?”
老和尚道:“老衲不敢,无奈这是事实!”
黑衣人双目暴射杀机,但倏又敛去,冷笑说道:“大和尚,你既自认对我那授业恩师知之甚详,那么,我请问,他老人家在武林中是正是邪,是善是恶?”
老和尚毅然说道:“老衲不敢歪曲事实,他是正非邪,是善非恶。”
黑衣人双目杀机复现,道:“那么”
老和尚截口说道:“只可惜他心胸狭窄,行事太过偏激!”
黑衣人大笑说道:“大和尚,什么叫心胸狭窄?人不容我,我岂能容人?什么又叫行事太过偏激?人各有志”
“小施主!”老和尚突然说道:“小施主自十九年前至今,与你那授业恩师相处多久?”
黑衣人道:“大和尚这一问,问得可笑!”
老和尚道:“小施主请答我问话!”
黑衣人道:“十九年。”
老和尚道:“老衲认识他却有三十多年了!”
黑衣人道:“大和尚是说我对他老人家了解不如大和尚?”
老和尚道:“老衲正是此意!”
黑衣人淡淡说道:“大和尚三十余寒暑相识.可曾朝夕相处,寝食与共?”
这句话,问得老和尚一怔:“这”顿了顿,低诵佛号,改口说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好辩才!”
黑衣人淡淡说道:“大和尚知道,这不关辩才!”
“老衲明白!”老和尚道:“小施主也应知道,老衲比小施主痴长九十!”
黑衣人吃了一惊,目光凝注,有些不信:“大和尚是说,高寿一百零九?”
老和尚点头说道:“正是!”黑衣人默然不语,良久才又道:“大和尚,一个年长的人,不一定事事”
“阿弥陀佛!”老和尚突然佛号高宣,道:“小施主,老衲几番苦口,一片婆心,为的只是小施主,可不在徒逞口舌雄辩!”
黑衣人道:“大和尚慈悲好意,我可以心领!”
显然,他仍然不信!
老和尚双目神光暴射,逼视黑衣人。
黑衣人身形一颤,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适时,老和尚却又忽敛威态,一叹说道:“老衲不敢怪小施主煞气过重,执迷不悟,只为小施主惋惜”
黑衣人双眉一挑,刚要说话。
老和尚已然接着又道:“老衲敢再进最后一句忠言,有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强中自有强中手’,设若小旌主不纳老衲忠言,滥杀无辜,下手狠毒,一旦激怒武林中隐世高人,恐将”
黑衣人截口说道:“多谢大和尚关心,我自信还应付得了!”
老和尚白眉微轩,道:“小施主莫非以为一身功力已举世无故?”
黑衣人傲然说道:“大和尚当知,我那授业恩师昔年曾经纵横宇内,睥睨武林,数十年未曾得遇一个敌手!”
老和尚淡然说道:“小施主似乎对昔年事,知道得不少!”
黑衣人道:“好说!”
老和尚道:“那么,老衲请问,百年武林,谁是天下第一人?”
黑衣人一怔.哑口无言,半响始道:“大和尚,那不算,我是对外人而言!”
老和尚淡笑说道:“令师确曾纵横宇内,睥睨武林数十年,但却不能说举世无敌,他不是那天下第一人十绝书生慕容檀越的对手”
黑衣人没反应。
老和尚目光深注,接着说道:“他不但不是幕容檀越的对手,便是对老衲,他也莫可奈何!”
黑衣人目中冷电一闪,道:“大和尚.我不信!”
老和尚淡淡说道:“事实如此,信不信全凭小施主!”
黑衣人道:“大和尚自认功力高过家师?”
“不!”老和尚微一摇头道:“小施主想左了,老衲不谙杀人武技,但挨打的本领.却是天下第一,任何神功绝艺都伤不了老衲!”
黑衣人双眉一挑,道:“大和尚,我师门神掌当者披靡,所向无敌!”
老和尚淡然笑道:“只恐怕那当者披靡,所向无敌的掌力。难动老袖这憎衣-片衣角!”
黑衣人霍然变色,道:“大和尚”
老和尚截口说道:“莫动肝火,小施主不妨试试!”
黑衣人冷声说道:“我正有此意!”
老和尚笑道:“那么,老衲立身此处,小施主还等什么?”
黑衣人冷哼一声,缓缓抬起右掌。
年轻人好胜,这黑衣少年更是一身傲骨,顿被激得怒火高腾,豪气万丈,当真要试做那石破天惊.风云变色的一击。
老和尚面含微笑,又放了一把火:“小施主不必有任何顾虑,请提足功力全力发掌!”
黑衣人冷然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大和尚,你站稳了!”
左掌划半弧,就要击出,但掌至半途,他却又突然沉腕收掌。尽敛真力,缓缓垂下手臂。
老和尚讶然注视,道:“怎么?”
黑衣人淡然说道:“没什么!”
老和尚道:“小施主为何突然沉腕收掌?”
黑衣人冷冷说道:“还是不试的好!”老和尚目光深注,道:“小施主承认”
黑衣人截门说道:“大和尚,我没有承认什么,我为的是大和尚!”
老和尚一怔说道:“小施主为老衲什么?”
黑衣人道:“我为的是大和尚百年修为不易!”
老和尚笑道:“小施主是怕伤了老衲?”
黑衣人道:“正是!”老和尚慈目中异采一闪,道:“小施主何在乎多杀一个风烛残年的年迈老僧?”
黑衣人冷冷说道:“我不会在乎,但大和尚你跟我无怨无仇!”
老和尚目中异采又闪,道:“这么说来,小施主所杀皆为有仇有怨之人?”
黑衣人可不糊涂,道:“残凶大恶如赫连双煞者,应属例外!”
老和尚略一沉吟,点头说道:“小施主不试也罢,要不然”
黑衣人眉梢-挑,道:“要不然怎地?”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道:“要不然,一试之后神功失灵,神掌无效,老衲很担心小施主会羞愧无地,惊骇欲绝!”
黑衣人脸色又变,沉声说道:“大和尚,你是非逼我出手不可?”
老和尚摇头淡笑:“老衲不敢,不过,老衲所说皆属事实,确是为小施主着想!”
黑衣人目中寒芒暴射,身形一阵轻颤:“大和尚,我无伤人意,你有逼人心,这是你自取其辱,可莫怪我心肠太硬,下手绝情!”
老和尚笑道:“本来是老衲要小施主试的,小施主都有怜悯之心,老衲身为出家人,又怎能没有?小施主”
“大和尚!”黑衣人突然仰首怒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大和尚具有怎么样的挨打本领.站稳了!”
倏拾右掌,划半弧,轻飘拍出。
老和尚一笑说道:“这才是!”不闪不躲,更不还手,任凭掌力袭上身来。
一掌拍出.黑夜人随即沉腕收掌.不料刹那间,他身形猛震,脸色大变,右掌停在腰际,放不下去了。
老和尚泰然安详,冷笑而立,那当者披靡、所向无敌的-掌,竟像是泥牛入了海,无影无踪,不见丝毫反应。
别说是没能拂动老和尚一片衣角.便是连老和尚那部颔下银髯,也没能动它一根,当真是失了效、失了灵。
老和尚目光深注,淡然笑道:“小施主,如何?老衲可曾欺人?”
黑衣人身形机伶一颤,骇然失声:“大和尚,难不成你练成松柏不凋、金刚不坏?”
老和尚笑道:“老衲不懂什么松柏不凋、金刚不坏,也没那么大造化,只知道这挨打的本领,高人一等,举世无双!”
黑衣人脸色连变,一时不语。
老和尚淡笑又道:“怎么样?小施主如今可信老衲那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强中自有强中手之语,师门神掌也不是不可克制的神功绝艺”
黑衣人目中突射寒芒,陡挑双眉,道:“大和尚,你该知道我未尽”
“老衲知道!”老和尚笑道:“老衲知道小施主功力仅发六成,未尽全力一击!”
黑衣人脸色再变,猛抬右掌,但倏地,右掌又无力垂下,身形一阵轻颤,摇头一叹,悲笑说道:“大和尚,不试也罢,十九年备尝艰辛,忍辱含垢,若练绝艺,只盼能天下第一,尽诛仇敌,却不料这身引为傲的功力,难动人一片衣角,技不如人,夫复何言?还有何颜面逞强再试?”
自嘲一笑,住口不方言。
老和尚神情一震,面上如飞掠过一丝不忍之色:“小施主可愿听老衲一言?”
黑衣人傲骨全消,豪气尽敛,有气无力地道:“大和尚,你说吧!”
老和尚目光深注,道:“小施主师门绝艺,的确是当者披靡,所向无敌”
黑衣人身形一阵剧颤,哑声说道:“大和尚”
“小施主,请听老衲说完!”老和尚截口说道:“不过,放眼天下,却有三人应该除外”
黑衣人一震说道:“大和尚,都是谁?”
老和尚道:“一位是十绝书生慕容檀越,一位是南海紫竹林避尘庵的三音神尼,最后一个,便是老衲”
黑衣人道:“大和尚,那么,应该只有两位!”
老和尚未予理会,接着说道:“险此三人,小施主凭一身师门绝艺,当可纵横宇内,睥睨武林,打遍天下无敌手!”
黑衣人道:“大和尚,该是两位!”
老仍未答理,道“老衲之所以一再激使小施主出手,并无意打击小施主豪情壮志,复仇雄心,只不过上秉佛旨,本出家人一念之慈悲,略抑小施主仇恨暴戾之气,以期小施主多体天心,少造杀孽”
黑衣人截口道:“大和尚,你知道我仇人有多少?”
“阿弥陀佛!”老和尚道:“老衲不敢阻拦小施主报仇,但却奉劝小施主手下情留三分,莫过过残酷狠毒,也请找那罪魁真凶,莫伤无辜!”
黑衣人咬牙说道:“大和尚,牵涉其事者,哪一个不是罪魁真凶?”
老和尚道:“应该有个主谋之人!”
黑衣人道:“大和尚能告诉我,谁是主谋之人?”
“阿弥陀佛!”老和尚佛号高宣,道:“老衲不能!”
“是喽!”黑衣人道:“那么尽诛仇残凶,怎可谓之多伤无辜?我的仇人为数极多,大和尚你叫我又如何少造杀孽?”
老和尚白眉微轩,刚要说话。
黑衣人一声悲叹,又道:“我之身受,大和尚知之甚明,以暴还暴,以毒攻毒,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人欠我半斤,我索还八两,大和尚为何偏要我手下留情三分,偏说心肠太毒攻毒”
老和尚道:“老衲是为小施主他年后福设想。”
黑衣人道:“我只知报仇雪恨,不在乎什么他年后福。”
老和尚道:“只怕小施主他年更会自食其恶果。”
黑衣人道:“一旦残凶尽除,血仇得报,我不惜血溅横尸,粉身碎骨!”
老和尚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令尊只有小施主这么一个后人。”
黑衣人身形一震,道:“大和尚,你要我愧对恩师,羞见先父?”
“老衲不敢!”老和尚道:“但令尊、令叔也不希望小施主为他二位多造杀孽,多增罪愆!”
黑衣人道:“大和尚,你怎知道!”
老和尚道:“小施主,你又怎知道?”
黑衣人道:“这是必然的道理,他二位身受太惨!”
老和尚道:“恕老衲直言,他二位所身受者,是应得之报,该算很轻!”
黑衣人双目暴射寒芒,欺进一步,厉声说道:“和尚,你敢”
老和尚视若无睹,泰然说道:“小施主该知道,老衲能知过去未来!”
黑衣人身形一震,威态倏敛,默然不语。
老和尚双目陡现神光,紧紧凝注,道:“冤冤相报,何时得了,老衲敢再进最后忠告,务望小施主多体天心,少造杀孽,心肠莫太狠,下手莫太绝,能放手便放手,得饶人且饶人!”
黑衣人恍若未闻,神情木然。老和尚目中神光更盛,陡地大喝:“春风育物,朔雪杀生,为鼠常留饭,怜蛾须罩灯,小施主当真非至罪集一身,大祸临头时不悟么?”
老和尚这声大喝,可是渗入了佛门“狮子吼”其声嗡嗡,直如黄钟大吕,震耳惊心。
黑衣人机伶一颤,不由处方地退了一步,抬眼凝注老和尚,目中尽射复杂神色,突然转身飞射而去。
老和尚似未感到意外,也未出声阻拦,一双慈目望着黑衣人逝去处,赤红的老脸上,倏地泛起一阵抽搐
良久,突然一叹说道:“檀越可以出来了!”
偏殿内,缓缓走出一人,黑衣人长髯,威凛若神。
老和尚没回头,道:“檀越该都看见了,听见了!”
黑衣人长髯老者巨目一阵眨动,满蕴泪光,点头说道:“十九年了,天可怜古寒月还能见到幼主!天可怜幼主已学成一身无敌功力、惊人绝艺”
老和尚一叹说:“檀越为慕容一门贺,老衲却为慕容一门悲!”
古寒月一怔说道:“大和尚”
老和尚截口说道:“檀越可知他艺出何人?”
古寒月道:“大和尚指点!”
老和尚点头说道:“十九年来,老衲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深恐此子沦列邪道之门,不想终于如此,看来这是天意!”
古寒月皱眉道:“大和尚,你是说”
老和尚接口道:“檀越可记得慕容檀越一位莫逆之交?”
古寒月神情剧震道:“是他?”
老和尚道:“九成九不会错!”
古寒月道:“大和尚,他不该被判邪道!”
老和尚摇头叹道:“檀越哪里知道,实在说起来,他该是万魔之魔,群邪之首,此人之心智、武学、胸罗,无一不是世间罕见,百年难求,心胸狭窄,为人孤傲,行事偏激,这也正是他为什么永远难及慕容檀越的唯一原因所在,檀越难道未见?这位慕容檀越的后人,除了面貌外,没一点相似慕容檀越之处,却活脱的似第二个‘他’?”
古寒月略一沉吟,道:“大和尚,他与古寒月恩主,并称宇内两大奇才!但数十年来,慕容之声名,一直在他之上,这个我知道,我也承认他心胸狭窄,气度不铝、够,行事偏激,为人孤傲,心智深沉,但这并不能说坏”
老和尚点头说道:“不错,此人平生并无恶迹,但是生性冷酷,手下绝情,加上他那心智、武学、胸罗,如若一旦为恶,该是邪魔之最,檀越不能不承认,此人是宇内最可怕之人!”
古寒月皱眉笑道:“大和尚,你不是说他平生并无恶迹么?”
老和尚道:“那是因为他对老衲、三音道友及慕容檀越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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