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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头望了望慧子,然后一挥手放他们走。
胡逸清上了人力车,他看见那个日本伍长还在慧子的耳旁嘀咕了几句话,慧子好象不太情愿的样子,可她还是向那军官弯腰鞠了个躬,才上了人力车坐到胡逸清的身边。
那名惊慌不安的人力车夫飞也似地拉着车子跑了,胡逸清回头瞥见那个日本伍长笔直地站了原地,眼睛盯着自己这边。
慧子,那个军官前几周来你家找过你,我见过他。你——早就认识他了吗?
路上,胡逸清问慧子。
呵,认、认识的,他叫小野太郎,来我们那里看过病慧子有些结巴地说道。她似乎不太愿意多提这个日本军官。
刚才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胡逸清问道。
我说你跟我是一个学校的同学,你是我的朋友,是个真正的良民。慧子说道。
回到诊所,慧子搀扶着胡逸清进了病房。
胡逸清背靠床头坐了下来,他对慧子说: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如果没有你的帮助,也许我现在已经被押在日本人那里了。
慧子低头不语,沉默了片刻,忽然抬头看着胡逸清问道:胡君,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抗日分子?
胡逸清一愣,完全没有料到慧子竟会如此直截地问这样的问题。他一时无语。
慧子的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注视着他,见胡逸清没有回答,连忙鞠了个躬道:很对不起,也许我不该这样问你
你为什么会这样问呢,慧子?胡逸清打断了她的话反问道。
我自己猜的,因为你今天去找的那个姑娘也是个抗日分子。慧子说道。
胡逸清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姑娘我以前就见过了,我们班上有一个男同学叫苏文庆的,是个抗日分子,听说还是个国民党的军统人员,他去找过那个赵芝梅小姐,我是无意中发现的,他们接触了一段时间,上个星期苏文庆就被日本宪兵逮捕了。你今天也去找赵小姐,加上你负的枪伤,所以我觉得你可能也是个抗日分子,我说得对不对?
慧子压低了声音说道。
胡逸清抬头端详着慧子那张秀美的脸盘,一种无法言表的感激之情默默在心底涌动着。
他望着慧子那双纯真的眸子,用力点了点头。
那么,你再告诉我,你——杀过日本人吗?慧子继续问道。
杀过。
为什么杀?
我杀的是日本士兵,因为我如果不杀他,他就会杀我,我们是在战场上相遇的。没有别的选择。而且我是在中国的土地上跟他相拼杀死他的,他还是个侵略者。慧子,你觉得我做得不对么?
我、我不知道,可杀人总不是什么好事情。
慧子,我就告诉你一件事情吧。有一次,一个日本军人闯进一户乡下人家里,说要搜查抗日游击队员,当时屋里有一个来借宿的流浪学生,一个四五十岁妇人,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哪里有什么抗日分子呢?日本人搜了学生的身,没找出任何武器,他又用刺刀把屋子里的东西挑了个乱七八糟,也没发现可疑的地方。然后他就拿枪逼着将学生和妇人赶了出去,一会儿,屋子里传来小姑娘的哭喊声,那个日本人要对小姑娘进行强暴,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学生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在那个日本畜生正要施暴的时候,操起地上的枪支一刺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慧子姑娘,你说,那个学生到底是做了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呢?
这实话对你说吧,当时的那个学生就是我,这也是我平生杀的第一个人呐。从那以后,我就参加了抗日武装的队伍啦。
七
自从得知了胡逸清身份的秘密之后,慧子似乎没有丝毫的避忌之意,反而更加愿意接近他了。放学回来,她常常溜进病房里头,陪胡逸清说说话,还帮助他扶着拐棍练习走路,慢慢恢复伤腿的功能。尽管彭大夫和彭太太见状不太高兴,总想找个理由支走她,可慧子不去理会父母的态度。
胡逸清既感到兴奋又有些担忧,主要是怕惹得善良正直的彭大夫生气。
这天下午,慧子来看胡逸清,还给他带来了一本在市面上看不到的禁书新生——描写不甘沉沦自觉抗争重新获得新生的一群青年的故事,是她从学校同学那里借来的。
当慧子正在屋里兴高采烈地跟胡逸清说着从学校同学那里听来的事情时,彭太太推门走了进来。她对慧子说有人来找你。
慧子问是谁呀?
彭太太用日语说了几句。慧子立即皱起了眉头:妈妈,您去告诉他,就说我不在家好啦。
彭太太出去不久,门再次被推开了,这次站在门口的那个穿着了便装的小野太郎。
小野阴沉着脸,径直走了进来。他用一双小眼睛逼视着慧子和胡逸清俩人,过了一会儿,他把眼光转向了胡逸清身上:你,支那人,出去!他用手指往门外指了指说道。
胡逸清望了望这个面目猥琐的小野,又看一看身边的慧子。慧子向他也点了点头,胡逸清只好走到了门外面。
他凝神静听着屋子里头的动静,小野跟慧子用日语在叽里呱啦地交谈,他一句也听不懂,只感觉那个小野那粗哑的嗓音似乎在追问着慧子什么。
胡逸清走了几步来到堂屋,从那里的一个小天井可以看到屋子外头的一棵落叶榕树,那枝桠上不时有几片黄叶飘落下来,已经是深秋时节了。再有一两个月,南方的冬天就要降临。
胡逸清根本无心关注秋天的景致,他的注意力仍放在病房里头,正当他准备踱回门口听听里面的动静时,忽然听见哗啦一声,接着又听到慧子的尖叫声。胡逸清急忙挪动脚步,奔到门口一看,屋里的地上甩烂了一只茶杯,慧子此时已经被小野逼到了墙角一侧。
小野正一手拽住了她的右手想拉扯她,慧子一下子摔开了他。小野急了,一巴掌打在慧子的脸颊上,慧子当场一个趔趄几乎站不稳。
胡逸清一时间不知哪里来了力量,竟扑上去揪着小野。小野一看是这个支那人,恼了用力一搡,把胡逸清推得倒退几步倒在一张饭桌上,手里的拐棍也飞落在地。
胡逸清腿上的伤口一阵痛楚,等他用手支撑着站直起来,却看见小野握着一把手枪正指着自己的胸口。胡逸清一愣,呆住没敢动。
忽然慧子冲了过来,一手抱住了小野握枪的手,矮个子的伍长显然没防范,手枪被压下来指向了地面的同时,慧子拼命地叫喊了一声。胡逸清奋不顾身地一把抓起地上的拐棍,扑过去照准小野的脑袋打了下去。
那个日本军官哼了一下,身子一软象口破麻袋似的倒卧在了地上。
彭大夫和彭太太加代子闻声赶了过来,见状齐齐大吃了一惊。
发生在诊所的这一事件居然惊动了本城的日军警备司令山田敬一大佐。
傍晚时分,山田司令接到了电话亲自坐着小车来到了彭树培的诊所。
电话是彭大夫打的,他直接打给了山田本人。
山田敬一是彭树培在东京帝国医科大学念书时的同学好友,不过毕业之后,山田并没有从事治病救人的事业,而是弃文从武投身军界。历经了二十年行伍生涯之后,军阶升至大佐,一年前从华北的某驻地被调遣到华南这个城市当警备司令官。
数月之前山田才得知自己当年的这位中国同窗竟也在这个城市里谋生。山田大佐曾来诊所拜访过彭树培一次,还在酒楼设宴招待过彭大夫全家。可彭大夫却并不热衷于跟这个昔日的同学往来攀附,平日里从不主动跟他联系。
如今在自己的诊所里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彭大夫不得不求助山田来帮自己摆脱困境了。
山田敬一见到了脑袋上已经缠上了纱布的下属小野太郎,不由分说他就劈面给了小野一巴掌。挨打后的小野低垂着头,身体笔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山田又训斥了他几句,然后挥手命令他去坐停在外面的摩托回去。
山田又跟坐在一旁的彭大夫叽里呱啦交谈起来,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彭太太和慧子也站立在旁边。
山田说老朋友实在是对不起,我对手下的人管束不严,给你们带来了麻烦,小野是个对帝国和天皇陛下忠心耿耿的军人,如果他对慧子小姐有什么失礼之处,我代他向你和你们全家表示深深的歉意。
彭大夫说山田先生,发生了这样不愉快的事件,我也深感不安,慧子还是个孩子,缺乏为人处世的经验,也许她也有做得欠妥当的地方,也请山田君多多谅解,至于那位肇事的先生,他是我这里的一个病人,失手打了小野君,肯定是出于误会的,请代向小野君致歉。
山田呵呵笑了笑说您的这位病人倒是个非常大胆的人呐,敢于动手打皇军的人我也很想认识认识,树培君,可否请他出来见见面呢?
既然山田先生这样说,加代子,你去把胡先生请过来吧。彭大夫说道。
当胡逸清跟在彭太太身后走进来见到了山田敬一的时候,山田坐在那里并没有动,他只是用眼睛上下打量了胡逸清一番,唔了一声说:你的勇敢,我的欣赏,不过打皇军不好,我也不喜欢,今天能认识你,我很高兴。
胡逸清抬头瞥了眼前这个日本高级军官一眼,感觉此人在客气的表面似乎暗藏着机心,于是向他点头鞠了个躬,却没有说话。
胡桑,你的家在哪里,是什么的干活?山田继续发问。
哦,他是个乡下人,家里是做小买卖的,见的世面不多,不太爱说话的,山田先生。
彭大夫抢着替胡逸清回答道。
呵,做买卖的干活,好好,是良民的话,皇军的保护你们。
山田注视着胡逸清说道。
送走了山田,彭大夫把胡逸清叫住了,他把胡逸清带到自己的房间里。
胡先生,很感谢你对慧子的保护,我知道今天的事情完全是小野太郎的过错,不过你打了这个日本人,还是很危险的。虽然山田是我留学时的同学,今天的事暂时是摆平了,我估计小野这个流氓是不会就此作罢的。他是宪兵队的恶棍,以前就纠缠过慧子,不过我还是忍了,毕竟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呵,没办法,以后你自己得处处小心。另外,你和慧子最好还是保持点距离的好,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可不愿意她发生任何的危险和意外,而你的事情,我作为一个医生,无法干预也不想知道些什么,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彭大夫对胡逸清说道。
彭医生,你的意思我很清楚,不过我也想提醒你一下,倾巢之下无完卵这个道理。老实说日本人是不会有好日子给你们过的,你的中立的立场并不一定能给你们全家到来安全和幸运,我当然也不希望你们一家发生任何意外不幸,可你要知道,日本人才是所有灾难的肇事者,请你相信我的话吧。
胡逸清平静地回答彭大夫说。
回到自己的病房,夜已深了。胡逸清却发现慧子一个人静静地等在那里。
逸清君,你想了解我的身世么?自从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之后,我的心里面就一直痛苦犹豫着,想把我一切情况统统告诉你,可是又不敢这样做,我害怕呵,怕你知道了以后,会嫌弃甚至憎恨我,因为你是那样的憎恨日本人,而我却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日本人呵!
慧子说道。
胡逸清一愣:慧子,你、你为什么这样说,难道你、不是你爸爸跟你妈妈
我的爸爸、他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虽然他待我就象亲生一般的好还是听我从头说起吧。慧子的眼圈有些红了。
八
我出生在日本北海道的一个名叫天草的小岛上,本名叫浅泽慧子,在姐妹四个中我是老二,我家里很穷,全靠父亲在渔船上帮船主打工来养活六口人,在我六岁的那年,父亲出海淹死了,剩下孤儿寡母五口人,日子更加艰难了。
为了谋生,母亲改嫁给村子里一个死了老婆的跛脚男人,可那男人却嫌我们家孩子太多,负担重。没办法,母亲只好四处托人找看有没有人家肯收养孩子的。我和我的大姐姐就这样分别送给了两家人,而我就来到了第一个收养我的家里。
我在那个家总共才住了一年多一点,我的那个继父就被征了兵役离开了家,半年后传来了通知,他死在了中国东北的满洲。我的继母悲伤中迁怒于我,认为是我给她们家带来了灾难,正好她的一个远房亲戚家想收养一个孩子,于是我就到了第二个收养我的家。这个家就是我现在的这个家。
小仓加代子,是我原来继母的远房表亲,她嫁给了一个中国医生,几年没有生养,想要个养女。我听说我的这个家是在远在万里之外的中国,开始有点害怕,还不愿意去,可又没别的办法。万般无奈中我来到了中国的南方,那年我才八岁不到。
幸运的是这次我找到了一个好人家,我的养父彭树培先生是个有文化有教养的人,他待我非常的好,就象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养母加代子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从此我生活在中国南方的这个城市,上学念书,就象别的中国孩子一样。在家里头,我的养父总喜欢用中国话来交谈,所以我的中文很快就说得不错,学校里的同学根本没人知晓我是个日本人。我父亲从不对任何人提过这个事情,逸清君,你是第一个知道我身世的人呢,这秘密连父亲留学的同窗山田司令都不知道,他大概还以为我是一个有中日两国血统的孩子呢。
哦,那个来找你麻烦的小野太郎也不知道吗?他是怎样认识你的呢?
胡逸清忍不住问了这个他一直都很想知道的问题。
他么,他是在几个月前跟随山田来我家看望父亲的时候才认识我们一家的。从那以后,他就经常来纠缠我,他是个十足的无赖。不过他也不知道我身世的秘密,那天为了摆脱他的纠缠,我曾告诉他说你是我的未婚夫,希望他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也许是这句话惹恼了他吧,才发生了冲突,他还骂了我,说我也是下贱的支那人。其实支那有什么不好呢,我到这里已经住了十年了,对这里的一切都已经习惯了,在学校里也认识不少的朋友,我都快把自己当作是一个中国人了。尤其、尤其是认识了你——逸清君以后,我真的希望自己就是你们中国人中的一分子呵。
望着慧子的大眼睛里闪射出来的真挚热情的眸光,胡逸清的内心波澜起伏,一股温馨的爱意悄悄地从心底升腾起来。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听了慧子真情流露的这番话语,胡逸清彻底地爱上了这位秀美而善良的东瀛姑娘了。
赵芝梅打了一个电话到诊所找胡逸清,电话恰好被慧子接了。慧子到病房里叫胡逸清去堂屋听这个电话,赵芝梅在电话里告诉胡逸清说上次托办的货物放行的事情,已经初步沟通妥当,她这里有一封信要转交给李司令,让他过来取走。如果你行动不太方便的话,也可以叫慧子姑娘来一趟。赵芝梅这样对胡逸清说。
放下话筒,胡逸清看见慧子还坐在旁边,心中有些犹豫是否应该让她去替自己取信。
逸清君,需要我帮忙吗?慧子主动问道。
胡逸清把慧子叫进病房里头,掩上门说赵芝梅那里有一封信件要拿回来。
你愿意替我走一趟去把信取回来吗?胡逸清问道。
我愿意。慧子望着他想都没想就说了。
逸清君,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彻底,出门不太方便,就让我去吧。
她又补充了一句。
一身学生装束的慧子,拦了一辆人力车,去到了赵芝梅的寓所里。
赵芝梅将信件和一张小纸条交到了她的手上,嘱咐她路上要小心,慧子把这两样东西小心翼翼地藏进了贴身衣服的口袋里,出了门坐上那辆人力车回去。
按照赵芝梅的教导,慧子没有直接回家,她吩咐车夫将车子往城西南的方向绕一个圈子,说完话,慧子回头看了一下身后,发现离她车子不远处有一辆人力车跟在后头,车上坐了个穿西服戴尼帽的男子,探头瞅着前面。
一圈子的路快绕完的时候,慧子回头望了一眼,却看见那辆人力车子还是不紧不慢地跟在距离自己车子大约四五十米的地方。慧子心里一阵紧缩:按照赵芝梅跟自己说的,这情形很有可能就是被盯梢了。
慧子觉得自己的手心发凉,她捏紧手里的手绢,告诉车夫继续往城南方向拉。快、快点拉,我多给一倍的钱!她声音有些颤抖地对那车夫说道。
那名身高腿长不知缘由的车夫听说能拿到双倍的钱,一高兴使出吃奶的劲头,撒开脚丫发疯似的狂奔起来,慧子只觉得身体左摇右晃马路两边商铺的招牌字样都看不清楚了,车子也抖得厉害,她吓得紧紧攥住车子的扶手,将身子几乎伏在座位上面,不敢睁眼看路况了。
好一阵子惊心动魄的狂奔之后,车夫终于力竭慢了下来。
小、小姐,还、还往那儿拉?车夫气喘吁吁地问道。
慧子回过头往后面看看,那辆人力车早已踪影全无了。慧子的一颗砰砰乱跳的心总算平静下来。往城西石头街。她吩咐车夫道。
当慧子将信件和小纸条交给胡逸清的时候,感觉自己的两条腿还在发软。
胡逸清看见慧子是从自己贴身内衣里取出信件来的,心里不由感动了一下:慧子,一路上没事吧?他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事。慧子口不对心地说了句,她无法肯定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是不是一场虚惊。
信件封了口,写着李老板亲启的字样。胡逸清知道那是给李司令的回信,要等联络员小李来带回去。
赵姐姐说那张小纸条是给你的。慧子说道。
胡逸清拆开了条子,上面是赵芝梅的字迹,说后天下午三时在东城维新街十三号见,届时通过商会秘书王严君找商会会长面谈购货事宜。
九
下午三时差五分,胡逸清来到维新街十三号大门附近,从外面看那是一个挺气派的半新旧的大院,里面是一幢三层高的小洋楼,厚厚的木门紧闭着,可以看出来,院子里能停小汽车。
胡逸清四周打量了一下,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停留在这一带,他略略放下心来静待赵芝梅。
三点过了五分,一阵铃铛响过一辆人力车停在了胡逸清的身旁,赵芝梅从车上走了下来,她穿了一身的旗袍还戴了副墨镜,一副有闲人家小姐的打扮。
赵芝梅揿响了大木门上方的电铃,一会儿门开了,胡逸清跟着赵芝梅进了院子里面。
在一间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客厅沙发里坐了一会儿,一个容貌艳丽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子走下楼来,她就是胡逸清大学时代的同学校花王严君。
王严君在校的时候跟胡逸清并不太熟悉,她是个新派女性,又会唱时髦小曲热衷交际,是公子少爷们追逐的对象。大学毕业后,她凭借舅舅的关系,在商会里找了个秘书的闲差干着。
看起来她跟赵芝梅挺熟的,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话。赵芝梅就把胡逸清介绍给王严君,也许是赵芝梅事前将胡逸清的身份和目的透露过给王严君,她那张原来有点冷傲的俏脸上也堆起了一些恭敬的笑容,跟胡点头致意,招呼下人上茶。
下人退出去后,赵芝梅问道:你舅舅今天在家么?
王严君点头说:在家,我现在就给你们引见。
在三楼的一间小客房里,他们见到了本城的商会会长兼日中贸易协进会副会长洪天畴,协进会是日本人主办的意在笼络控制商业金融业的一个伪职机构。洪天畴是个五十多岁谢了顶的胖子。
赵芝梅给洪天畴介绍说:这是城外李司令派来的负责采购物资的胡先生。
洪会长的肥脸上堆起了笑容:呵,久仰久仰,胡先生,听说你们想通过本商会在城里采购物资,鄙人一定尽力协作,呵,一定协作呵。
从他那略略显得谦恭的态度,胡逸清可以猜想出来,这两年日本人的景况是江河日下,形势大不如前了,城中的大小汉奸二鬼子也是急于找退路,所以现在他们基本上是有求必应,几年前的那副狗仗人势趾高气扬的傲慢劲早已收敛起来了。
哼,这些个见风使舵的家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胡逸清心里骂道。
于是胡逸清将李司令打算采购物资的种类范围以及价格等大致地跟洪天畴斟酌起来,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院子外面响了两下汽车的喇叭声,王严君从窗户朝外面张望一下,起身匆忙下了楼。
一个洪天畴的亲随走了进来,在洪天畴的耳旁嘀咕了两句。洪天畴顿时显得有点紧张地说:山田司令来了,他可能是来找严君的,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今天暂时就谈到此吧,具体事宜过两天我再转告赵小姐好不好。
说着他也匆匆下了楼,屋里只剩下赵芝梅和胡逸清两人。
山田敬一认识王严君么?胡逸清问赵芝梅。
我也是听人说过,山田好象跟她的关系的确有点不寻常,他大概是看中了咱们昔日的这位校花啦。赵芝梅淡淡地答道。
山田敬一,你见过吗?赵芝梅随即问胡逸清。
胡逸清不置可否地应答她一下。
我想也没必要去见这个鬼子。随即胡逸清又回答了一句。
过了一会儿,洪天畴的亲随上楼轻声对他们说:山田司令在二楼跟王小姐说话呢,洪会长叫你们赶紧离开这里。
他们几人下到二楼时,看见其中一间房间里亮了灯,房门是虚掩着的。
院子里停了一辆黑色小轿车,一二十米开外的树荫下还站着两名身穿日本军服的人,其中一个身材矮壮面容猥琐的竟然就是那个骚扰过慧子的小野太郎。胡逸清一看,吃了一惊连忙扭转脸,沿着铺满了落叶的水泥路匆匆向门外走去。
几天过去了,赵芝梅一直没有再来过电话。
胡逸清感觉有点奇怪,他也不能往赵芝梅的寓所打电话,只好在无奈中继续等下去。
到底是洪天畴那里的事没定下来,还是赵芝梅这边出了什么问题呢?胡逸清在心里反复思忖着。
一天傍晚,慧子忽然推开房门进来,告诉胡逸清说这些天诊所外面好象老有一些人在附近盘亘。是不是有人在监视我们这里。慧子的神色显得有点紧张。
胡逸清大吃一惊,他走到窗户前,轻轻撩起一角窗帘往外面看,只见暮色中确实有两个便衣男子,站在远处的街角落那里,似乎在等什么人。
难道真是赵芝梅那里出事了?胡逸清的脊梁冒出了冷汗,他开始感觉事情的不妙了。
第二天,他嘱咐慧子到赵芝梅的寓所附近瞧一瞧有没有什么情况。
傍晚时分,慧子坐着人力车回来了,她告诉胡逸清说赵姐姐那里好象看不出什么异常情况。她家的门老是关着,我也不敢去敲。慧子说道。
凭直觉胡逸清感觉赵芝梅那里肯定出事了,他的心里忐忑不安。
一个月后,胡逸清在城外面才知道,原来赵芝梅果真是被日本宪兵秘密逮捕了。是一个先前已被捕的跟她有过秘密联系的人,在狱中将她供了出来,之前她的寓所实际上已经被监视了一段时期了。
由于碍于她的叔父赵参议的面子,开始的审讯还比较客气文明,没有动刑,山田司令还亲自劝降了两次,可赵芝梅专挑没用的讲,实质上什么也没有供出来。后来日本人失去了耐心,开始对她隔三差五地用逼供刑讯,听说还被宪兵队的小野在刑讯室里强暴了她,赵芝梅无法忍受痛苦和羞辱,一天晚上脱下了身上的衣服,绞成一股布条,在囚室里上吊自杀了。
这些情况是后来通过城里警备团中的内线传出来的消息。
十
连续几天,彭大夫的诊所都有一些可疑的人在附近一带游动。
这天下午,彭大夫来到胡逸清的病房。掩上房门彭大夫对胡逸清说道:胡先生,现在我们这里可能遭到了监视,情况非常危险,不知道是不是日本人发现了什么,我已经无法保证你的人身安全了,幸好你现在走动已经基本没问题了,我想必须马上把你转移出去。
胡逸清点了点头:医生,如果日本人真的已发觉了我的身份秘密的话,恐怕我走了也会连累你们呀。
彭大夫说:目前我暂时还可以利用一下我的那位同学的关系,估计问题还不会太糟糕,只是现在外面可能有人在盯梢,我想还不能直接将你转移出城。我看只能先雇一辆车子把你拉到城南的永新旅馆,在那里住一晚,明天如果没人在旅馆盯梢的话,再从城南门出去,你看怎样?人力车子我已经雇好了,就在外面,你还是赶紧收拾一下吧。
胡逸清思考了一下,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只是现在慧子还在学校,就这样走了似乎有些遗憾,不过看见彭大夫那略显紧张的神情,胡逸清又觉得自己不应该继续待在这里给人家带来危险,于是虽然他心里不太情愿,还是同意了彭大夫的做法。
收拾好东西后,趁着有几个来看病的人进出诊所之际,胡逸清将一顶礼帽遮住半边脸,快步走出诊所门口,坐上一辆早已等候在外面的人力车,一溜烟直奔城南的永新旅馆而去。
住进了彭大夫事前用电话订好的在三楼的一个套间,胡逸清掀起一角窗帘往外面大街上观察一阵,似乎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在周围盘亘。
傍晚时分,胡逸清又观察了一下,发现好象也没有什么人在外面盯梢。他临时决定趁天色渐黑连夜出城。
就在胡逸清乘上一辆人力车,匆匆离开了永新旅馆不久,暮色中一辆人力车又急匆匆地赶到了永新旅馆门外,一身学生装束的慧子从车上跳了下来,走入旅馆里面。
她还是来晚了一步,服务生告诉她要找的客人已经离开了。
望着黑沉沉的秋季天空,两行泪水从慧子的眼眶里滚淌下来了。
当然这幕情形,胡逸清是永远也无法得知了。
因为即使是在十个月后,慧子在永新旅馆留宿的那个晚上,也没来得及把这情形告诉胡逸清。
在那个晚上,慧子更多的是将养父彭树培惨遭日本宪兵巡逻队小野太郎枪杀的事情告诉给胡逸清。
听了慧子的话后,胡逸清可以更清楚地断定彭医生肯定是被日本人故意报复而杀害的,他是因为救助了自己这样一个抗日人员而被杀的呵。
胡逸清决心为那个正直而善良的彭医生报仇,也为了进一步寻找慧子和小仓加代子的下落,他找遍了全城的日本军人在押犯。终于找到了被关押在城南监狱里的战犯——日军警备司令山田敬一大佐。
小野太郎现在在哪里?胡逸清问道。
他么,在几个月前,就奉调回国了,不过也许还会调往别处的战场。山田含糊其辞地说道。
你说,彭树培医生是不是被你们蓄意杀死的?胡逸清继续问道。
是的。这次山田如实承认了。因为他当时庇护抗日分子,还拒捕逃跑,被小野太郎开枪打死了,虽然当时我并没有下令杀死他,可这件事情我的是知道的。山田一字一句地坦白承认了。
那我问你,彭树培的女儿和妻子彭慧子还有小仓加代子她们到哪里去了?胡逸清继续追问道。
她们都回国啦。山田回答说。
什么?胡逸清有些听不太清楚。
她们统统的回日本国了,一个多月前,是我把她们还有其他的日本人家眷一起都送回日本去了,她们都是大和民族的血脉,应该回自己的祖国去。
说完,须发花白的山田敬一的脸上竟露出了一种异样的有些得意的笑容。
一九四六年春末,被军事法庭判定为战犯的山田敬一被处决了,在城南郊外的一片荒地上流下了一滩污血。
这一天,距离彭树培大夫被杀害的时间正好相隔了一年,山田敬一终究没能逃脱历史对他的审判和裁决。
尾声
三十年的岁月光阴过去了,一九七五年秋季的一天,居住在华南的这个城市的胡逸清终于收到了一封寄自日本名古屋的信件。
信是彭慧子寄来的,收信人的地址写的是城西石头街当年彭树培诊所的门牌号码,可收信人姓名却写的是胡逸清。
幸运的是如今这里恰好是一街道派出所。派出所民警以高度的警觉拆阅了这封寄自异国的中文信件后,觉得有查实一下的必要,在报经上级的同意后,将全市所有名叫胡逸清以及适合信中所提年龄的男子都筛滤一遍,最后终于查出了那个如今居住在城东邮电职工宿舍的邮局机关看门人胡逸清。
世事沧桑变迁,许多事情早已物是人非了。胡逸清如今已是一个五十多岁弓腰驼背、头发斑白的老头了。
一九四六年年初,胡逸清所在的部队被编入国民党的一个新组建的兵团里,并于一九四七年春北调到了中原地区,胡逸清当上了256团的少校营附。
淮海战役之后,国民党的形势岌岌可危,胡逸清所在的部队又被调往长江岸南,防守江阴一带。在一九四九年春末解放军发起的渡江战役中,胡逸清的256团跟许多国民党军一样被歼灭了,他这个刚提升的中校参谋长也被俘虏了。
这年年底,胡逸清从战俘政治学习班出来被遣散了。由于他在班上的表现较好,又念过大学,加上他本人的申请,最后将他发返回了华南的这座城市,安排他在邮政局一个基层部门工作。
一九五五年,胡逸清跟一个公私合营后的工厂女工结了婚,第二年生下一个女孩,日子总算过得平平安安。
文化大革命中,他也遭到了冲击,被发配到了乡下管制劳动,直到一九七三年才落实政策重返城市邮电系统。在这期间,他的妻子跟他离了婚,唯一的女儿也乡下插队去了。只剩下他一人孤零零地住在一间窄小潮湿七八平米的破房子里头。
由于他身体也不好,被安排在邮局机关负责看大门。
这天,两个派出所的民警找上了他的家门,将一封审查过的信件交到他的手上。
看完了信,胡逸清的手抖个不停,那两个警察交换了一下眼神,神情严肃地盘问他写信给你的人你认识吗,她要找的人到底是不是你,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等等问题。
那两个警察走后,胡逸清再也抑制不住了,趴在桌子上老泪纵横地痛哭起来。
这封慧子写来的信,落款处署名是浅泽慧子。
信写得不长,因为不确定收信人是否能收得到此信,所以实际上这也是一封寻找胡逸清的信。慧子说自己如今住在日本的名古屋,如果收到了信件,方便的话请回信告知一切情况。
胡逸清无法给远在万里之外的慧子回信,当时的环境也不允许他这样做。不过中断了三十年音讯后又意外地得到了她的消息,知道她仍然活着,胡逸清的心里感到了无比的安慰和欣喜。
他只有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可以给慧子通信联系的那一天的到来。
一九七九年秋天,胡逸清终于鼓起勇气给名古屋的恋人写去了一封信。
可是这次对方却迟迟没有回信,在焦虑和期盼中胡逸清度日如年地等待了四个月,一九八零年春,胡逸清收到了寄自日本名古屋的回信,信件的落款处写的却是:您的儿子胡永南的字样。
胡逸清吃了一惊,接着看信的内容才渐渐明白过来了。
原来当年在永新旅馆跟胡逸清有过一夜恩爱的慧子,被山田强迫送回了日本后不久,却发现自己已经怀有了跟胡逸清的孩子。
慧子没有听从母亲加代子的劝告,最终生下了这个男孩,改名为浅泽永南,并为他取了一个中文名字叫胡永南。
胡永南如今已经三十三岁了,在一家电器公司当职员,两年结了婚。
胡永南在信的后半部分告诉自己的生父说,他那含辛茹苦生养大自己的妈妈,已经在三个月前因病去世了,临死前她总算看到了胡逸清寄来的信,她笑了又哭,哭了又笑,反反复复看着这封信,不过她最后是笑着离开人世的,她嘱咐浅泽永南一定要到中国去认自己的亲生父亲。
信看完了,上面已经滴满了胡逸清的泪水,字迹都化开变得模糊了
一个月后,在机场的凛凛寒风中,胡逸清见到了从飞机上走下来的亲生儿子胡永南。
永南的个子高高的很象他的父亲,英俊硬朗的五官却仍带有几分母亲慧子那柔美的影子,胡逸清一眼就判定这个青年人大概是自己和慧子的儿子。
请问,您就是胡逸清先生吗?高个子青年鞠躬问道。
胡逸清用力点了点头。
爸爸!胡永南跪在了地上。
父子俩紧紧拥抱,泣不成声。
儿子从怀里取出一张镶嵌了框架的母亲的照片,把它交给了父亲。
照片上是老年的慧子,她的目光依然是那样的清澈明媚,只是她的头发已是如霜的雪白了。
回到了胡逸清那间窄小的房间里,儿子交给了父亲一封母亲临终前亲笔写的书信。
书信的字体写得歪歪扭扭,还有个别的错别字,看得出来慧子是写得多么的艰难呵:
逸清君:
你还好么?终于收到了你的来信,我这一颗悬了许多年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几(计)算起来,我们这一别已经有三十四个年头了,记得那年分手的时候,是在秋天吧,风已经有些凉了,落叶也开始变黄了,你我都没来得及说一声再见,就从此天各一方,万里相隔了。
记得那年在那个小旅馆,你曾经说过要来我家。说服我的养母同意让我嫁给你的,我等呵等,等了足有一个月,都不见你的影子,我都不记得自己流了多少的眼泪了。后来在山田敬一的胁迫下,我和养母离开了中国,回到了日本。当船驶离码头的那一刻,我跪在甲板上哭了,泪水洒落到海里。在大海航行的途中,我真的试图想跳下海去,结束自己的生命呵。是养母加代子阻拦了我,她说回去吧,日本那里还有你的亲人呵。
是的,我的亲人在日本,那里还有我的兄弟姐妹,我找到了他们几个。我的生母已经不在世了,我的三弟也永远长眠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了,他是战死在南洋群岛上的无数日本士兵当中的一个。战争使无数的日本家庭家山(散)人亡,也离间和疏远了骨肉间的亲情。我和她们虽然说是劫后相逢了,可是十年的分离,已让我们变得彼此陌生和隔合(阂)起来了。为了生活,我的姐姐已经嫁人生了几个孩子,四妹也进了工厂做工,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很艰难。就在我也打算去纱厂做女工的时候,忽然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是我们的孩子。这让我又喜又忧,孩子是延续我们爱情的最好依托,这让我感到无比的喜悦,可是在当时的困难环境下,孩子的降生又会带来许多的困难和累最(赘)。就连我的亲姐妹也为我这个孩子的即将到来而感到苦恼,加代子曾经试图劝说我弄掉这个不适时赶来的孩子,经过再三的考虑,我仍然坚持生下了他,因为看见孩子,我就如同看见你一样,夜里我把他抱在怀里,就象是紧紧地依靠在你的身边似的,我感到无限的温暖,生活也还存有一线希望。
我为我们的孩子起了一个中文名字叫胡永南,就是为了让他永远不要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在中国南方的亲人呵。从小我就告诉他说,他的父亲是中国的军人,是一个真正的勇士。我把自己掌握的中文都教给了孩子,目的是希望他有朝一日见到自己父亲的时候,能够用同一种语言交流亲情呵。
为了我们的孩子、也为了生活下去,我尝试做过许多的工作,在那无数艰难的日子里,你、我们的孩子几乎是我坚持下去的唯一精神力量,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想也许我已经死过好几回了。
加代子也逐渐喜欢上了永南,待他就象自己的亲外孙一样,在永南的成长过程中,妈妈她也好(耗)费了不少的心思精力。后来为了给永南一个好的环境,我们从北海道搬到了名古屋,投靠了加代子妈妈的一个亲戚,我在那里也找到了一份报酬高些的工作,生活慢慢有了一点好的改变。
这么多年来,我始终坚信我们还会有相见的那一天,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一直咬牙坚持过来了。尤其是妈妈加代子去世后这十几年,家里就剩下我和永南两个人,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度过了漫长寂寞的一段又一段岁月,也开始了毫无把握的找寻你的书信投递。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及时收到我寄出的信件,也不太清楚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给我回信,也许你也有你的难处,无论怎么说也好,能在生前得到你的音讯,我也就死而名(瞑)目了。
逸清君,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不喜欢那些软绵绵的感情纠葛的书吗?曾经有一个时期,我也努力试图不去看那一类的书籍,可是自从和你分离之后,我就觉得自己无法离开那些书了,从那里面我得到了精神的寄托,宣泄了思念的苦闷,泪水常常滴湿了书页,我无法知道这种离别的痛苦何日才是尽头!
望尽天涯路,终日思君不见君;秋水浩淼,离愁如潮总漫心头。已经记不住是在那本书上读过的这句话了,逸清君,这三十多年来,这些话已经在我心里反反复复吟诵过无数遍了,可是你我却依然是天各一方渺(缈)无音讯呵。
如今,我盼望了几十个春秋的信终于来了,可是呵,我的身体却使我无法前来和你相见了,我真恨呵,恨自己的身体这样的不争气呵,如果真的能够让我来和你见上那怕是一面,然后立刻死去,我也心甘情愿呵!
逸清君,我们是在那个秋天里相识的,虽然你我的每一次分离都没能好好说声再见,但是我相信秋风能够传递我们的心声,秋叶能够见证我们的感情,你说不是吗?也许,今生我们无法再见面了,可是将来你和我还能够在天国的秋季里再度相逢的,你说是吗!
逸清君呵,如果当你读到这封信而我已经离你而去的时候,请你为将来我们的重逢祈祷吧,让我们一起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吧。
你永远的
彭慧子
写于一九八零年新年钟声之后
(2004。10。7。一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