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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次,我用颤抖的手写下这个题目,但都颤抖着而竟没有完成。我已经写了许多年,用心、用血,在从军后的许多年里,我一直都在写着这个题目。
高考的那一年,十载寒窗的辛苦给我带来了意料中的惊喜,超出本科线六十多分的成绩使我可以自由地选择任何一所名牌大学,北大、复旦、南开、人大──但最后我还是踏上了开往军校的列车。
老师、同学甚至于妈妈都不解地问为什么,我只能笑而不语,因为积郁心底难以化解的恋父情结,我无法向任何人诉说。
曾有一段时间,在每一个清晨与黄昏,于每一次失眠与困顿,我都在想,想、想、想我的父亲。
十岁的那一年,我才第一次见到父亲,而那时父亲也已死了十年。父亲的死如同父亲自身一样,陌生的常常令我颤栗,我从未见过父亲,甚至于他的一件半件遗物;我唯一见到的,是父亲尸体腐烂之后仅存的白骨。
那一年的那一天,我欢跃的童年便宣告死了,死了,再也不会复生。后来我才明白每个人的气质、性格都可以从他的童年生活里找到必然的印迹。
我无没抹去父亲的那具白骨在心灵深处的刺痛,也许正因为此,我对活生生的父亲的渴望才如此强烈。在我成长的烦恼的岁月里,对父亲的思念和追随使我一步步地远离母亲,这件心事使我无法面对母亲苍老的垂泪的面孔。我知道这件事最不可以告诉的一个人,便是我最该亲近的母亲,但我不能够对她讲,我不可以对她讲,然而事实如此:我在远离母亲。
假如父亲还在,假如父亲不只是出现在我童年的梦幻里,假如母亲不是因了父亲的重担而过早地伛偻了肩背,假如母亲不是因为过多地流泪而尽逝眼底的光辉,假如假如假如事实不是事实,一切不是一切,我想我就不会有如此痛彻肺腑、如此深、如此深深无极的愧疚。
十岁的那一年,母亲带我去给父亲迁墓。棺材木历经十年的沧桑已变得软糊糊的了,象泡软的纸,一碰就碎一具白森森的骨头,泛着冰凉的眩目的光那时候,世界仿佛全由这架白骨组成,我感觉那架白骨动起来、飞起来,一下一下地重重地敲击着我的头颅。啊,那一刻,从来都是柔声细气的母亲是怎样地突然发出一声犹如母狼般尖利的干嚎,我是如此清晰地看到一群蛀虫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五脏六肺。
我想大喊、我想逃走,我不要白骨爸爸!然而我却没有走开,我只是定定地一动不动地痴痴傻傻地站在那里,甚至于都喊不出我想喊的“妈妈呀”──把温情脉脉的爸爸和冷气森森的白骨联系在一起,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吗?也许妈妈能,但那一刻,文质斌斌的尚算年轻的妈妈,是怎么样地突然间老泪纵横。
父亲的死意味着生活的日益艰辛,所以母亲以比别人更快的速度苍老,苍老得使我从来都不敢细细地端详她脸上的皱纹。我不愿目睹母亲的苍老,所以有几次差一点中途退学,以便能照料母亲。我想我长大了,长大了应该让母亲歇一歇,让我来挑起母亲的担子。
军校生活的磨练,我感觉自己坚强了、精干了,而母亲看见的却只是我的瘦,瘦骨伶仃的瘦。随着我求学生涯的开始,我便在一点点地远离母亲,而且似乎是愈隔愈远。每每我想宽慰母亲,却发现母亲也在竭力宽慰我,彼此慌忙地掩饰自己的伤痛,结果却不约而同地陷入一种局促不安的困窘而产生误会。
“大三”那年寒假,母亲伤感而易流泪,鬓发全白了。春节过后不久伯父故去了,而我又要返回部队,军队里的事情不能耽搁。参加完伯父的葬礼,匆匆忙忙我就要离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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