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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红--帖--子!”
他像叹了口气似的喘出最后一口气,双眼瞪到最大,身体顿时僵硬。
江玉堂上前把庄魅颜扶了起来,顺手合上这位兄弟的眼睛。庄魅颜身体轻颤,虽然经历过很多事情,直视死亡毕竟还是第一次。
“他说什么‘红帖子’?”庄魅颜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说话。
江玉堂皱紧眉头,重复道:“红帖子?难道是那个?”
他毫不避嫌地在那位刚刚咽气的兄弟身上翻找起来,果然撕开包裹在他胸口的镖旗,露出一张鲜红的帖子。江玉堂迅速打开帖子,露出一张红色的纸,里面只有三个字,字体呈红褐色,但是还是可以看得很清楚。那种褐色印在红纸上,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许久,庄魅颜才恍然大悟,原来那种诡异的染料是血迹,是沾了人的鲜血写出来的字,而那三个字正是她的名字,庄魅颜。
庄魅颜只是觉得帖子恐怖而神秘,这并不是她自己的感觉,当看到帖子上的红字,每个人都产生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江玉堂眉头紧皱,反复翻转着帖子,上面只有这三个字,既没有写明请帖人,也没有写明来意,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杨秀才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吃惊地道:“江大夫,红帖子?会不会是那个人的帖子?”
他的声音明显颤抖起来,他根本不敢直接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杨嫂似乎也领悟到了,不禁掩住自己的嘴巴,面色惊惶。春菊越听越糊涂,着急起来。
“什么红帖子?什么那个人?到底是谁呀?弄出这样血腥的事情,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呜呜。”
杨嫂猛地扑了过去,慌张地捂住春菊的嘴巴,并且左右看了看,神情十分紧张。她小声对春菊说道:“不能说呀,不能说,他会听到的呀!要人命的,要出人命的!”
庄魅颜看到大家的心智似乎都被这个着了魔的红帖子吓坏了,便忍不住开口道:“这里已经出了一条人命,我看恐怕不止一条人命了,震远镖局就是给咱们运送银两和货物的镖局,现在连镖旗都被人家毁了,恐怕这队人马的性命也不能保全。到底是谁这么残忍?”
春菊打了个激灵,她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下意识搂着杨嫂的肩膀。
江玉堂叹了口气道:“这次可是惹了个大麻烦!离祁阳县二百里远有座鄱阳山,上面有一窝土匪占山为王,势力很大,连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匪首人称‘枭龙’,为人凶残成性,这个红帖子就是他所特有的拜门帖。”
“他给谁家下了红帖子,名义上是邀请此人上山做客,实际上就是想要打家劫舍。红帖一出,三日之内,要么出财,要么丢命。”
春菊急了,道:“他请谁谁就去呀?那不傻子么,接到帖子赶紧出去躲躲,实在不行就躲到官府里,我就不信他还能到官府去抓人。”
杨秀才苦笑一声,道:“春菊姑娘,你有所不知,这位‘枭龙’武功高强。谁不知道惜命,开始是有人想躲出去,还有人请来武林高手看家护院,可是想跑的,没出门口就被人钉死在大门上;武林高手请来不少,可惜一个个都送了命。凡是不听话的人,家中洗劫一空,连个活人--不要说活人,连个喘气的狗儿猫儿都不剩下,最后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那附近的大户人家提起他没有不害怕的。连咱们隔着远的都听说了他的威名啊!不过他有一桩好处,每次打劫的,都是为富不仁的人家,积德行善的倒是从没动过。三姑娘在咱们祁阳镇上是数得着的大善人,铺桥修路,尊老爱幼,论理说,真不应该给下了红帖子!”杨秀才越说越有些不相信,眼睛瞅着江玉堂手里的红帖子,连连摇头。
庄魅颜此时反而轻松下来,道:“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个打家劫舍的强人!人家既然有请,那我就去一趟好了。”
杨秀才等人慌张道:“不可,三姑娘,去不得!”
“是呀,听说去了鄱阳山的人没有能活着回来的,只不过‘枭龙’规矩古怪,留财不留命,留命不留财,要是人去了,他把人杀了,倒也不再回来祸害这家人。”
春菊急得团团转,紧紧拉住庄魅颜的袖子,生怕她一时冲动就走出门口。春菊眼中含泪,道:“总有法子的,咱们,咱们报官,对!大壮,赶快报官!让太爷出兵保护小姐!”
大壮有些为难,嘴里答应,人却没动。
杨秀才叹了口气道:“若是官府有法子可以制得住‘枭龙’,那些财主们还至于送命了么?自古富家与官家沆瀣一气,焉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官府略次派军队围剿,均是无功而返,据说一年前的冬天,‘枭龙’独自外出,不知怎么被官府知道了,秘密召集高手对他进行围杀,差一点就成功了,最终还是给他逃过一劫。自此之后,他实力更盛,官府再也无力控制了。”
春菊越听越绝望,道:“那,那就没有办法了么?”
众人纷纷低下头。杨秀才皱眉道:“为今之计,只能去求一个人了。”
“我不求他!”
“我去求他!”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几乎不分先后,男子声音有力,斩钉截铁,女子声音柔软,却也是义无反顾。
庄魅颜叹了口气,她轻轻挪开自己的目光,避开江玉堂充满恳求的灼热眼神。
“谢谢你,江大夫,这件事情,魅颜能够处理。大壮,时辰不早了,送江大夫回去吧。”她淡淡说道,神情没有一丝眷恋。
江玉堂手里攥着那张红帖子,欲言又止,他重重叹了口气,把帖子放在桌上,掉头而去。
春菊本来想插话,可是看到小姐冷峻的神情,不由垂下头,焦灼不安地扯着自己的衣角。
庄魅颜似乎对这件事情并不在意,只是吩咐道:“秀才,你叫人把这里收拾一下,给这位兄弟买一口好棺材入殓,其他的事情等明日再说。春菊,咱们回府。”
庄魅颜吩咐之后,便与春菊走出店铺。屋外的天空已经陷入灰暗,只有大朵大朵的雪花,静静洒落下来,这是入冬来的第一场大雪。
无风,雪下得很密,片片薄絮,连绵不绝。天空是黯然的苍灰色,群山无声,银龙静伏,天地之间一片静谧,只有近处的一片白,远处也是一片白,前面后面,上面下面,惟有一片茫茫无际的白。
这样静落无声的雪,是北方的祁连山最美的一道风景。
万物俱静,唯有雪花在动。随着雪花一起在动的,还有一个白色身影。那是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子,再加上他身边那匹纯白色没有一丝杂色的骏马,两者与雪景融为一体,浑然不分你我。
男子显然已经赶了很长时间的路,浑身落满雪花,长袍的下摆被雪水浸湿,结了一层薄冰,因而显得有些硬板。与长袍连在一起的头兜遮住了男子的面孔,只露出线条刚毅完美的下颌,还有微微抿起的唇角。他颀长的身姿在雪地里静立不动,手里捂热了一把炒豆,递到白马的唇边喂那马儿吃。
终于,马儿吃完了炒豆,用力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愉快地嘶鸣一声。男子用手掌轻轻抚摸着它顺滑的脖颈,最后轻轻拍了一下它的马臀,亲昵地用额头碰触着马的头顶,嘴里喃呢道:“好孩子!再有百八十里路就要到了,等办完事情,回去我让你吃个够!”
马儿用响亮的嘶鸣声回答着,男子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忽然--
拔剑,旋身,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雪地里爆起一团白色的粉雾,粉雾散去,男子的身形已经来到距离马匹十步之远的灌木丛旁,剑身低斜,锋利的尖刃抵在灌木丛的一团黑色之上--若不仔细辨认,那团黑色就像是冬日里枯败灌木的一部分。
剑尖一抖,黑色上划开一道白口子,其实那抹白色是一张雪白娇柔的面孔,樱唇鲜红,鼻梁笔直,肌肤如雪,然而眸光冷峻,好像杀人的利刃,完全跟那张娇美的相貌不相符。
黑衣女子缓缓起身,她对面前寒冷的兵器视若未睹。
男子并不意外,收剑入鞘,轻轻吐了口气。
“你跟过来干嘛?”这样懒洋洋的声音,落在听者的耳朵里,感觉像是春日里的太阳,说不出舒服,一点也感觉不到他出剑时的冰冷杀气。
“耶律大小姐,跟踪我很好玩吗?或者你是想跟我比试一下,看看咱们师兄妹两个人谁的剑更快?”
男子的语调很轻松,他似乎没注意到黑衣女子眼底越来越掩饰不住的杀意。
黑衣女子终于开口,冷冷地道:“我只是不懂,我爹堂堂吴阳国的大司空,为什么要对你这个南蛮野种另眼相看?”
最后一个字尚未在舌尖完全吐出,一团亮利的剑光在她面前绽放,好一朵锋利的冰莲花,每一招要命的招式全部袭向身前的白袍男子。距离太近,纵然男子是一代宗师,也很难在这么近距离的袭击之下毫发无伤的脱身,甚至连还招都很难。
“等下!”男子忽然喝道,声音惫懒。
黑衣女子的剑已经抵在他的胸口,堪堪停了下来。她冷笑道:“怎么?你怕了?你跪下认输,然后跟我回去,此事就算作罢,我绝不跟第三个人说。否则--”
“否则怎样?”
一声轻笑,男子不知何时鬼魅般移动了自己的身形。女子秀眉微蹙,她发出一声呻吟,手里的剑无力地掉在雪地上,身体一歪,迅速倾斜进男子的怀中。
男子头上蒙着的头兜被剑风挑开,露出他的面孔,鼻梁上架着一张银白色的蝶形面具,嘴角挂着轻松的笑意,明亮的眸子里流露着捉弄意味的顽皮。
女子咬牙骂道:“你,你无赖!”
男子晒然一笑。
“我赢了你便是,你管我用什么招式呢!耶律大小姐你跟踪了这么久也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男子将她打横抱起,四下环顾,寻了一个僻静的小山洞将她安顿下来。黑衣女子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她忍不住喊道:“你最好现在放了我,否则--”
她的威胁似乎不管什么用,男子自顾自地抱来一些树枝把洞口挡了起来。
“你,你到底要去哪里?难道你忘记了你答应我爹明天进宫面圣么?你这样一走了之,明日让我爹在圣上面前何以自处?”
黑衣女子有些气急败坏。
男子动作微微一滞,他仰头望了望洞外的天空,此刻雪势微减,苍灰色的天空隐约可以看到斜升到头顶的那抹混浊的太阳。
“明日辰时之前,我一定会回到温阔尔,回到皇宫的大门之外。相信我,一切都来得及。”此时他的声音中没有无赖般的顽皮,只有不容置疑的坚决果敢。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趟穿越边境的理由。”黑衣女子质问道,“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比明日之事更重要?是什么会比王者的权杖更重要?”
黑衣女子没有得到她期望中的答案,男子已经用树枝把洞口遮挡起来,他默默垂着头伸手拉上自己长袍的头兜。
是什么比明日之事更重要?是什么会比王者的权杖更重要?到底是什么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拼搏一场?
重要或者不重要,值得或者不值得,这个答案,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昨日,今日,但愿,时间还来得及!
红泥小火炉“咕嘟咕嘟”响着,滚开的水里翻滚着红的肉,青的菜,白的粉,上下闹腾着,冒着蒸蒸热气。温得恰到好处的米酒散发出最香醇的味道,令人闻之欲醉。楚易凡热情地执着酒壶给坐在做桌子对面的江玉堂斟满酒杯,大声劝道:“来来,江大夫,再喝一杯!你难得来山上一回,我这里也没什好吃的,这鹿是昨天宰杀的,虽不说很肥,味道还算不错。”
楚易凡让了江玉堂一番,自己端起酒杯,“咕咚”一口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江大夫,听兄弟们说,你昨夜就上山来了?”
“是,楚统领。”江玉堂眉头微皱。
楚易凡却是满不在乎地打着哈哈道:“嗨!昨晚吴阳蛮子又出动了,兄弟在外面转了一夜,守土有责,只是让江大夫就等,实在是过意不去。”
江玉堂拱手道:“国境安危关系大局,楚统领忠于职守,连夜在外杀敌尚且不说辛苦,江某不过枯等片刻,怎么敢说受累呢?楚统领太客气了!江某这次又来搅扰,实在是人命关天,请楚统领务必施以援手!”
楚易凡微微一笑,道:“江大夫可又是为前日之事而来?楚某那时已经答应江大夫必定会出手救人,难道江大夫不相信楚某的话?”
江玉堂顿时语塞。前天夜里,他从“李记绸缎铺”出来之后,连夜来到楚易凡的兵站。虽然庄魅颜很是坚决地反对向楚易凡求援,但江玉堂心里清楚,这是唯一的生机。放眼整个祁阳县,能够有实力有能力与匪首“枭龙”抗衡的,只有这位边疆守将楚易凡。
当他把事情的原委以及自己的来意跟楚易凡一一说明时,楚易凡并没有犹豫什么,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设法保护庄魅颜。
但是时间过去了整整一天,楚易凡既没有派出一兵一卒,也没有任何举动来保护庄府,一切如旧。江玉堂心急如焚,他再也坐不住了,昨夜又赶到兵站,想问个究竟,谁知他并没有立刻见到楚易凡,而是被安排在一间屋子等候,一直等到天色大明。临近中午的时候,五内俱焚的江玉堂终于看到推门而入的楚易凡。
楚易凡面色有些疲惫,他非常热情地握着江玉堂的手,连声道歉,同时吩咐士兵们端上酒菜,硬是拉着江玉堂一同吃饭喝酒。江玉堂哪里有心思喝酒,今日就是“红帖子”送上门的第三天,根据惯例,红帖一出,三日之内,要么出财,要么丢命。“红贴子”上门之后,一般来说,第二日就会有土匪拉着车轿上门接人,人如果不能顺利接上山,那么第三日便是土匪灭门之时。
从昨天的平静状态来看,江玉堂嗅到危险的味道。想到这里,他焦急地推开楚易凡劝酒的酒壶,正色道:“楚统领,并非是在下不信你,只是情况危在眉睫,若是你再不施以援手,恐怕--”
楚易凡放下酒壶,似笑非笑地看着江玉堂。
江玉堂继续说道:“人人都知道,‘枭龙’红帖一出,三日之内,要么出财,要么丢命。昨天便是第二日,本该有人过来请事主上山,然而却悄无声息,这说明‘枭龙’动了杀机,已经决定在第三日灭了庄府满门。所以,楚统领如果还不肯出手的话,恐怕一切为时晚矣。”
他此刻人在山上,心早就飞到山下镇子的那个宅院里,心神不宁,如果不是抱有最后的一丝希望,他早就回到她的身边,即使不能救她,那么,他至少还可以为她做一件事情!
楚易凡玩弄着手里的空杯,微微颌首道:“江大夫是不是在怪我没有及时出兵保护庄府?”
楚易凡直切主题,他并无愧意,而是很平静地说道:“江大夫,你想过没有,楚某手下的兄弟们肩负守土之责,如果楚某随便调人帮助普通平民看家护院,那国家的边疆怎么办?边境并不太平啊!”
江玉堂将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顿,怒道:“既然楚兄无意救人,那江某绝不勉强,告辞!”
竟是要拂袖离去!
楚易凡毫不动气,相反,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低声说了一句话,江玉堂立刻停下脚步,迟疑着转过身来。
“你怎么知道我无意救人,区区蟊贼,何须惊动大队兵马,只要一人足矣。此时楚某早有计划,绝对伤不了庄姑娘的性命,江大夫若是信得过在下,就请留下来陪我喝个痛快!”
江玉堂被他言辞间的不容置疑的霸气震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相信他,微微犹豫片刻,他终于还是坐回原来的位置,叹了口气,道:“望楚兄言而有信!”
“大丈夫一诺千金!来,喝酒!”
杯觥交错之间,屋里的雾气越来越浓,江玉堂隔着雾气渐渐看不清对方的面孔,更看不清那张微笑的面孔下究竟藏匿着什么样的心思。
临近正午,雪势渐渐停了,这场雪一连下了两天一夜,路面上积满了厚厚的雪。现在雪终于停下来了,可奇怪的是,镇子上的人们并没有跟往常一样清扫道路上的积雪,甚至连每家每户门前的雪都没人扫过。
厚得几乎没过脚面的积雪,一丁点清扫的痕迹都没有,不是哪一家哪一户,而是每一家每一户,无论穷人富人,整个祁阳镇全部笼罩在一片寂静中,死一样的寂静中。
此刻,居住了上千户人家的祁阳镇仿佛变成一座空城,连狗儿都不敢吠叫一声,人们屏气凝神地把自己关在家中,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听!马蹄声!
那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