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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十二月,沙俄在雅克萨蠢蠢欲动,玄烨派遣将军前往视察军情,朝廷为此稍有震动。可毕竟是在腊月,需要一些喜事来振奋人心,皇帝才告知六宫皇贵妃有喜的事,不想众人还来不及贺喜皇贵妃,翊坤宫竟也有喜讯传来,太医诊断,宜妃娘娘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宜妃一直期盼能再有好消息,隔几日就要太医把脉,这一次也是早几天就有消息的,可她怕不安稳一直瞒着没报。没想到皇贵妃抢在前头了,宜妃这才按捺不住,紧跟着也送出好消息,妃嫔们不禁唏嘘嫉妒,宫内到明年,不知会是什么光景。
皇贵妃、宜妃相继有孕,自八阿哥旧年出生,德妃今夏失女,皇帝膝下子嗣沉寂了好一阵子,如今接连有好消息,宫内一派喜气。本因罗刹冒犯边境带来的人心不安也随之而散,慈宁宫、宁寿宫纷纷派下赏赐,皇贵妃的风光自不必说,而宜妃几番沉浮后,又能怀上龙嗣,少不得引女人们含酸。
而最酸的,必是咸福宫。虽然魇镇一事让温贵妃得到皇帝的夸赞,之后也不曾冷落她,可一个月一个月过去,她就是没有皇贵妃和宜妃的福气,那天乍听皇贵妃有喜的消息,她尚冷静,可紧跟着宜妃的消息再传来,温贵妃就受不了了。
咸福宫中因温贵妃心情愉快安生了好一阵子,眼瞧着过年更该欢喜的时候,偏偏有了这样的事,冬云几人不等主子发作,个个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应付她的无理取闹。
叫他们意外的是,温贵妃虽然心情极差,却并没有发什么脾气。这日去宁寿宫请安,瞧见宜妃装模作样的架势也没怎么不开心,回来时反而对冬云说:“她们一个个都有了,皇上就该常来咸福宫,我更要好好的,绝不能错过这样好的机会。”
这些话是觉禅氏教她的,当日接连得知皇贵妃、宜妃有孕后,郁闷的温贵妃就拉着觉禅氏诉苦。觉禅贵人冷静地告诉她,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拈酸吃醋,要大度从容,这样才能让皇帝刮目相看,更以永和宫德妃为例,说这么多年皇子公主接连出生,德妃但凡心胸狭隘,皇帝又怎么会喜欢她那么长久。
温贵妃牢牢记着这些话,纵然满肚子的怨气,也努力老实安静地守着咸福宫。果然如觉禅氏所料,皇帝虽然依旧时常在永和宫休息,也没有亏待她,承乾宫、翊坤宫少去了,咸福宫里的茶水自然就喝得多了。
可她终究比不过人家心尖上的人,腊月下旬皇帝封印后,连着数日只在永和宫,宫里难听的话传着,说德妃如今俨然正宫之势。温贵妃的心一天比一天冷,那日在宁寿宫请安时又遇见宜妃装腔作势,她竟忍不住出言讽刺,弄得在场的人都十分尴尬。
然而,所有人都以为皇帝留恋永和宫,是为德妃所惑,实则玄烨封印后隔天就病倒了。他每年休憩的这几天都会不大舒服,太医说是积劳成疾,皇帝忙碌时有一股子精神气顶着,病痛即便来了也硬撑过去,反是这样休息的日子,精神一旦松懈,一些小毛病便乘虚而入。
这一回玄烨也是风寒之症,虽不是大病,但龙体贵重关乎朝纲,为了不让外头有猜忌,只能委屈岚琪被人说是媚惑主上。幸而是封印的日子,不然皇帝若日日不早朝,康熙朝的德妃乌雅氏,就快赶上李朝杨贵妃了。
这些话帝妃俩玩笑时会说,玄烨鼻息沉重时总头疼,岚琪不辞辛劳地给他揉捏,各种各样的玩笑话编出来逗他高兴,可反被玄烨责怪太啰唆。岚琪也不客气,赶皇帝回乾清宫养病,玄烨又要哄她,两人吵吵闹闹,关起门来毫无天家帝王的模样。
这日环春伺候主子洗漱,也忍不住说:“奴婢瞧着万岁爷和您,就跟老百姓家里小夫妻似的,可主子您也悠着点,哪能总皇上说一句,您顶十句呢?”
岚琪却恃宠而骄,扬扬得意:“那他别来我这里养病啊,还不许我说几句了?外头的人怎么说我来着,就差指着我的鼻子骂狐狸精了,她们也不想想,那种事皇上乐意天天痴缠,我还吃不消呢,内务府又不是没记档,她们吃的哪门子醋。”
环春嫌弃地哎哟着:“主子越发没羞。”
可岚琪却兀自掰着手指头数数,环春问她做什么,岚琪轻声说:“照太医嘱咐的,这几天正是好的时候,我其实挺担心那些事的,我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太医说顶好休息一年半载,可皇上天天在这里,他身体也好起来了。之前几个月都避开那些日子,可这两天,我总觉得避不开。”
环春道:“娘娘的身体好多了,何不顺其自然?”
岚琪摇头:“总觉得不能太心急,我自己健康孩子才能健康。”可话虽如此,有些事由不得她,莫说玄烨会想要,就是她自己,耳鬓厮磨肌肤相亲,也会头脑发热把持不住,反而是玄烨还时常顾念她身体柔弱。
那一晚玄烨病愈后胃口大开,晚膳进了不少,之后说是消食,玩心大起地陪着胤祚在院子里扫雪堆雪人,父子俩都玩得鞋袜尽湿,岚琪不敢训斥皇帝,生生把儿子骂哭了。于是一边儿子被乳母带走,一边玄烨被她领回去,皇帝忍不住说:“胤祚开始怕你了,见了你就哆嗦,真是瞧不出来,你这样厉害。”
岚琪不由分说把他推在炕上,麻利地脱掉湿透了的鞋袜,生气地说:“皇上病才好,眼瞧着就除夕元旦了,您又要忙碌起来,这再病一回,臣妾是愿意侍奉的,可外头的人不定要怎么说,凭什么臣妾辛苦伺候您,反而要被她们说三道四?”
玄烨蹙眉:“你几时也在乎她们说的话?”
岚琪把炭盆踢过来给他烤着脚,不悦地说:“皇上不要说得那么轻巧,在乎不在乎到底怎么区分?臣妾又为什么非要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玄烨觉得有些莫名:“怎么那么大火气?”
岚琪真是没好气地说:“臣妾不敢有火气,只是烦恼皇上再病了怎么办?”
外头环春捧着热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也就她们家主子敢这样对皇帝说话了,而今天好像不再是玩笑那么简单。之后两人再不讲话,殿内气氛压抑沉闷,宫女太监伺候好了就都赶紧退下,外头今晚是梁公公和绿珠上夜,绿珠唏嘘着:“果然是日子久了,换谁都不耐烦,梁公公您赶紧把皇上请回乾清宫吧,这样下去该讨厌我家主子了。”
正说这些话时,里头德妃娘娘喊人,绿珠赶紧带小宫女进去,大晚上的竟是伺候她穿了氅衣去六阿哥的屋子瞧瞧。而胤祚被额娘训哭后一直不大开心,几乎是哽咽着睡着的,这会儿岚琪来瞧他,抱在怀里拍哄,儿子微微睁眼看到亲娘抱着,又呜咽了几声,岚琪一直哄他睡熟才放手。乳母笑说:“是皇上带着六阿哥玩耍的,娘娘这样训斥六阿哥,他心里可委屈了。六阿哥开始懂事了,自己做错的自己明白,不是他的错,也比谁都记得清楚。”
“所以我脾气不好时,你们拦着些呀。”岚琪含笑嗔怪,想想皇帝还被她撂在寝殿里,也不晓得会不会急了就这么大半夜走了,刚才是觉得在那里实在待不下去,才跑来看看儿子,后悔已经来不及,她就是胆大包天地和玄烨吵架了。
果然绿珠来催促:“娘娘,皇上一个人在寝殿呢。”
总是要回去的,岚琪匆匆再赶回寝殿,到底深冬腊月,不过几步路就走得一身寒凉,进门轻手轻脚地换了衣裳,里头已是黑洞洞一片,她离开时还亮着的,估计是玄烨自己吹灭了蜡烛。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托着一盏蜡烛进来,瞧见玄烨已经躺下了,犹豫再三,还是放下蜡烛脱下披着的衣裳,悄悄地往被窝里钻。
玄烨本好好地歪着,突然浑身冷冰冰的人钻进来,惊得他一哆嗦,翻过身嫌弃不已,却见人家背对着自己好好躺着了。
“你怎么不烤暖一些?”玄烨责怪,更推了岚琪一把,岚琪挣扎了一下,竟脱口而出,“皇上嫌冷,往里头一些不就好了?”
“你……”玄烨气恼,转身继续躺下,顺势把身体朝后一顶,本是很孩子气的举动,不想岚琪沿着床边睡的,被他这一顶,猝不及防直接滚下去,玄烨只觉得背后一空,紧跟着就听见摔倒的重响。
“摔哪儿了?”玄烨迅疾翻身起来,把地上蜷作一团的人抱上床,外头的人听见动静要跑进来,被皇帝骂了出去,烛光摇曳里看见岚琪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到底忍不住笑了,又爱又恨地说,“你胆子越来越大,竟敢把朕一个人撂在这里跑出去。”
眼前的人也不再硬气,伏进怀里软软地说:“摔疼了,皇上揉揉。”
受了冻的身体很容易发热,又被大手轻轻揉捏,岚琪心里头越来越热,而身边人的呼吸也渐渐变了力道。玄烨在她这里数日,一直只是养着病而已,两人天天在一起却不得亲近,今天莫名其妙吵了几句,这会儿和好的感觉又不一样了。
身子越来越热,岚琪不由自主地跪直了,双手搂住玄烨的脖子,红唇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脸上、脖子上,甚至胸前。玄烨稍稍一用力便把她推倒在床,一手解开了胸前小衣,握了满手春光,暧昧地笑着:“今天闹别扭,原是为了这个?”
岚琪娇然而笑,将身体缠上眼前的人,早顾不得这些那些的事,管他为了什么。
一夜春宵,翌日天晴,帝妃二人的心情更见好。皇帝养足了精神,神清气爽的,和之前方来永和宫时俨然两个模样。梁公公早晨交班时也对绿珠笑说:“姑娘下回可别操心了,害得我也瞎担心一晚上,元旦前,你们只管费心伺候就是了。”
皇帝直到除夕前才真正离开永和宫,如此必然让德妃遭六宫侧目,唯有皇贵妃知晓皇帝是在永和宫养病,玄烨不瞒着她,便是怕她心里不自在,且只要皇贵妃对此不以为意,底下妃嫔再如何嚼舌根子也成不了气候。
之后除夕元旦,宫里繁文缛节不少,岚琪几乎天天跟在太皇太后身边,应付着皇室亲贵的送往迎来。元宵前的日子,皇帝时而入后宫,咸福宫居多,景阳宫、储秀宫等皆无定数,总算不再是德妃独宠。
但即便如此,女人们聚在一起时总免不了拿永和宫作谈资,算算日子她侍驾以来已近八年光景,不知究竟是什么狐媚功夫,能让她盛宠不衰。可皇帝永远不会喜欢多嘴多舌、心胸狭隘的女人,她们说得越多,自以为皇帝听不见,实则不知不觉中把皇帝推得更远。
元宵前一日,玄烨入宫向祖母请安,因知岚琪在慈宁宫,一时兴起,亲自往御花园来折梅,御驾方至,却见前头有妃嫔一行出来,听见温言软语说:“胤禩慢些走,小心雪钻进裤管里了,额娘抱你可好?”
皇帝立定,看见是许久不见的惠妃和八阿哥从园子里出来,惠妃那边乍见圣驾,也是一惊,赶紧抱着孩子过来行礼。玄烨说雪地里不必多礼,抱过八阿哥说了几句话,小阿哥聪明伶俐、漂亮可爱,玄烨很是喜欢,见惠妃安静地立在一旁,想起中秋前的事,知道她近来安分守己,面上的客气还是愿意给的,便问:“园子里都是积雪,你们来做什么?”
惠妃微微垂首,口中道:“胤禩吵着要折梅,臣妾带他来瞧瞧,可惜臣妾没力气抱他,白走了一趟。”
“朕带你们去一趟,正好朕也要折梅送去慈宁宫供皇祖母赏玩,让胤禩也折一枝孝敬太祖母。”玄烨说着,抱着儿子往里头去,惠妃脸上有受宠若惊的兴奋,但眼珠子一转,一股寒意从眼底漫出,可不等身边的人瞧见,她已收敛神情,赶紧跟上皇帝往园子里走。
皇帝抱着八阿哥走在前头,八阿哥时不时伏在父亲肩头看身后的惠妃,欢喜得咿咿呀呀。惠妃朝他比了个嘘声,示意孩子不要出声,胤禩果然乖巧聪明,立刻紧紧抿住双唇不说话,一行人往梅花盛开的地方走,可果然如惠妃所料,皇帝突然停下了脚步。
只听灌木相隔的梅林里传出温贵妃的声音在说:“挑选好的攒起来送去乾清宫,觉禅贵人你帮着看看,他们没眼光。”又听剪子咔嚓声响,温贵妃又道,“我们竟是晚了几天,那些女人真能学样,不过是德妃剪了几枝,一个个都跟着来糟蹋,瞧瞧这片光秃秃的,难看极了。”
玄烨抱着八阿哥再要往里头走,温贵妃的话再次传过来:“皇上为何就不愿在咸福宫多住几天,我留他也没用。那天听几个贵人常在讲德妃必然是闺房功夫了得,才狐媚皇上能夜夜住在永和宫,可我看过内务府的档,年前皇上在那里那么久,并没有几次记录,你说是他们真没什么,还是乌雅氏哄得皇上给她留情面不记?德妃才没了个女儿,皇贵妃和宜妃都有了,她肯定急死了。”
里头没有人应温贵妃的话,几下踩雪的声音后,听她啧啧道:“你瞧你只是戴一朵梅花,却衬得整个人好像冰雪做的,论姿色乌雅氏真是及不上你,难道她真的是狐媚功夫了得?你想她长得美,夜里再会伺候人,一定是这样。”
但听觉禅氏的声音说:“娘娘,在外头可要谨言慎行。”
只是这句提醒已经来不及了,玄烨转身将八阿哥抱给惠妃,冷着脸仿佛连同她一并怪罪似的说:“朕有事先走,你们也不必再折梅送去慈宁宫。”
皇帝走开的动静不比来时安逸轻松,沉重的脚步声响起,里头的人被惊到,有人探头探脑跑出来看,没多久温贵妃就仓皇奔出来,乍见惠妃领着八阿哥站在那里,而皇帝的身影越来越远,她直愣愣地问:“皇上来过?”
惠妃抱起八阿哥福身行礼,含笑道:“嫔妾未及提醒万岁爷娘娘您也在这儿,就先听见您方才那番话,臣妾估摸着,万岁爷是不大高兴,本来要折梅,这会儿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温贵妃的脸直比枝丫上的积雪还要白,眼睛瞪得大大的,质问惠妃:“你明知道我在这里,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
惠妃将围脖紧一紧,抱着八阿哥预备要走,轻描淡写地说:“嫔妾怎么猜得到刚才娘娘您会说那番话?倘若皇上听见的是您说要好好孝敬太皇太后、太后之类的,恐怕这会儿不是扬长而去,是该和您携手握一把剪子,折梅送去慈宁宫了。”
“你明知道我在这里。”温贵妃恼羞成怒,可除了反复说这句话,她真的无话反驳,惠妃哪怕想勾引皇帝来听自己说荒唐的话,她又怎么能知道自己一定会说?
“一切都是巧合,嫔妾碰巧遇见您,又碰巧遇见皇上,可这一切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您真不该说那些话,那么碰巧让皇上听得真真切切。”惠妃面上有出了口恶气似的痛快,抱着八阿哥扬扬得意地离去。
“怎么办?怎么办……”温贵妃膝下发软,整个人跌在地上,冬云几人来搀扶,竟是拖也拖不动她。觉禅氏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不经意抬头,却瞧见伏在惠妃肩头的八阿哥正看着这里,母子俩目光相接时,彼此都十分陌生。
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对温贵妃却是很大的打击,自那日后皇帝再也没有踏足咸福宫,连元宵宴上都不曾看她一眼。而皇贵妃胎儿稳固,宜妃春风得意,本以为这些就够折磨人的,却不料正月下旬时,前头传来消息,皇帝要于二月巡幸五台山为太皇太后祈福祝祷。
且此行要携妃嫔随扈,原本皇贵妃副后之尊当同行,可皇贵妃安胎不得远行,算起来轮着也该是温贵妃陪同。可却不晓得为什么外头传说温贵妃抱恙凤体违和,再者宜妃安胎,荣妃、惠妃主理后宫琐事分身无暇,最终竟是以皇贵妃的名义,跳过温贵妃,直接指派德妃乌雅氏随行。
旨意传到永和宫时,岚琪不解为何突然有这一出,而且还是皇贵妃指派她随扈,更直接派人传话来说,她出行的日子里,就把六阿哥送去承乾宫照顾。如此不得不亲自来承乾宫谢恩并问缘故,可青莲却替主子挡驾,无奈地说:“娘娘您想想,这事儿还能是谁的主意?主子她身上不大好,要歇息不见客,娘娘请回吧。”
岚琪心中顿时明白,难道皇贵妃在为他人做嫁衣?
之后辗转再去慈宁宫问缘故,太皇太后只笑说:“你去替我祈福,比谁都管用,好好替我求菩萨,让我再多活几年。”只有苏麻喇嬷嬷私下里告诉了岚琪缘故,她也是打听来的,知道皇帝那日在御花园里生了气,笑着劝岚琪宽心:“虽然几件事未必有联系,可皇上笃定要领您出门,管他为了什么呢?谁叫那些人爱胡说八道,若说皇上偏心您是有,可她们非要说这种话让皇上厌恶,又怎么算?”
岚琪也知道玄烨的脾气,当初为了自己抱怨的一句话,浩浩荡荡跑去瀛台避暑,这次即便不全为了自己,可兜兜转转让皇贵妃开口派她随扈,必然也是花费了一番心思。心想事已至此,多虑无益,还不如欢欢喜喜地接受玄烨的心意。
而此番前往五台山,太子胤礽也扈从,皇帝完全一派去办正事的架势,多带一个德妃同行,又是替太皇太后去礼佛的,即便外戚中几大家族有非议,也不敢对皇帝说三道四。
转眼已是二月十二日,圣驾自皇宫出行前往五台山,德妃乌雅氏、太子胤礽随扈,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紫禁城,玄烨就光明正大地带着岚琪离京了。
虽然对于皇帝带德妃同往五台山有诸多非议,但皇帝此行正正经经。德妃一路不曾近身圣驾侍奉,偶尔与太子在一起,也是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如是一路经琉璃河、涞水县、真定府、龙泉关,颠簸数日,二月二十日方抵五台山。
圣驾拟居灵鹫峰上菩萨顶,菩萨顶地处台怀极顶,皇帝携太子、德妃及众侍卫、大臣步行而上。岚琪穿着朝服很不灵便,玄烨让人给她换了易于登山的靴子,大大方方地携手带她沿着陡峭的石阶而上,一面指点秀丽风光,一面笑说:“上菩萨顶要先登上这一百零八级台阶,按佛家说法,人有一百零八种烦恼,困扰着人的一生,当你走过这一百零八级台阶登上灵鹫峰绝顶,四望灵峰胜境时,种种烦恼也早都踩在脚下了。”
人杰地灵之处,风景秀丽天高地阔,到底是佛家圣地,岚琪心中平静宁和,听玄烨这番话,亦是十分受用,只是回望身后的人,瞧见太子被魁梧的侍卫背在身上跟在后面,不禁对玄烨说:“皇上也等等太子吧。”
玄烨并不在意,只是道:“他还小,将来这段路,自然是他自己走的。”
“你看好自己脚下的路,不要东张西望。”玄烨紧紧握着岚琪的手,守着该有的几分礼仪分寸,细致地呵护她脚下每一步路,一级级台阶稳稳而上,终将一百零八种烦恼踩在了脚下。
至顶,玄烨等来太子,领着他临崖远眺,指着巍巍山河说:“阿玛会为你奠下最坚实的江山社稷,将来你要好好传承下去。”
岚琪立于父子身后,江山美景也悉数收入眼底,但听玄烨这句话,深知他对太子的爱护和期望,再想自己一双儿子,他们没有身为继承人的负担,与父亲的关系要比太子来得更纯粹,他们的童年里不用背负这些传承江山的压力,不论将来何种前程,她的孩子一定都是快活自在地长大。
想到这些,竟不由自主心疼起太子。又想玄烨在他这个年纪已然孤坐龙椅,与太皇太后相依为命撑过一段动荡不安的岁月,纵然经历种种,他依旧有仁和的个性,即便在朝廷上有不怒而威震慑四海的帝王之气,面对自己时,他只是温柔呵护妻子的丈夫。八年光阴匆匆而过,快得让人来不及记住各种点滴,但岚琪明白,因为幸福快活,才会不觉时日飞逝。
只是,想到一个“妻”字时,心中微微有涟漪。她记得玄烨曾称她为妻,虽然只是随口带过的一句话,可对于
帝王天家而言,妻与妾有着天地悬殊,他随口说的话,便足够岚琪记一生。
世上没有哪个女人甘心为妾,就是她乌雅岚琪也曾想象,将来离宫婚配做一家主母,相夫教子美满一生。可她留在了宫里,成为了帝王之妾,宫里多少女人在乎这个妾字,钮祜禄皇后临死都未能放下,岚琪扪心自问是否在乎,自己的答案竟那么现实,她在乎。
但在乎,并不意味着要拥有,不珍惜已拥有的一切,去奢求遥不可及的欲望,人又怎么能活得幸福,正如那一百零八级台阶,仰望即可见,但不走好眼前的每一步,又要如何登顶。
“娘娘。”此时,随在岚琪身后的环春轻轻推了她一下。岚琪恍然回过神,瞧见皇帝和太子已经走开了,玄烨正回头含笑看着她,眼中似在问:“你在想什么?”岚琪赧然垂首,亦含笑跟了上去。
佛家圣地,帝妃之间守着对佛祖的尊崇,不能有任何亲近之事,拈香礼佛诵经祝祷。岚琪虔诚地为太皇太后、太后和玄烨祝祷,记得太皇太后要她向佛祖多求几年阳寿,可她却私心改了一改,期求佛祖能让太皇太后晚景安逸,无病无灾,不论短长自己都会尽心尽力地伺候,若有病痛活得长,又有什么意思。
圣驾莅临五台山后两天,消息便传回京畿,太皇太后知道他们平平安安,很是欣慰。这几日她亦是自行斋戒,更命宫内女眷除安胎的皇贵妃和宜妃之外,皆随同斋戒,御膳房里一律用新器皿烹制斋饭,一并供六宫及皇子公主分食。
虽然正月里大鱼大肉地过来,正好借此机会清清肠胃,可也有受不了斋戒清苦的,宫内私下不乏抱怨的声音。奈何是太皇太后下的命令,谁也不敢违逆,每日餐饭皆等御膳房送来斋菜,但天气尚冷,一些远一点儿的宫殿拿到时,饭菜都冷了。
咸福宫便是如此,每日得到的饭菜都只是温手而已,吃下去肚子会冷,冬云都命宫女再行加热后才端来供温贵妃进膳。只是自元宵前梅林一事后,温贵妃一直精神恹恹没有胃口,一个月光景消瘦憔悴了许多,让她宣太医来调理也不肯,眼瞧着旧年的精心保养就要付诸东流。
今日午膳的斋菜又按时送来,许是冬云抱怨过几次,那些小太监更加尽心。今日得到的饭菜还都冒着热气,冬云便不再让人加热,径自端来供主子食用,可她家主子只呆呆地蜷缩在炕上,仿佛透过窗棂上一丝缝隙看外头的世界。
“娘娘,太皇太后赏赐的斋菜送来了,您趁热吃吧。”冬云知她不肯挪动,让宫女收拾了炕桌,将饭菜摆下,手里端着筷子说,“您不吃,别人不知道的,还当您埋怨太皇太后让六宫都吃斋呢,何必传这些闲话出去。”
温贵妃懒懒地看她一眼,心中许多无奈,慢慢坐过来拿起筷子,看到眼前一碟素炒面筋、一碟什锦干丝,再一盘青菜、一盘腌萝卜,苦笑着说:“太皇太后真是会折腾,天家贵胄,就吃这些东西?寺庙里的斋菜都不至于这样寒酸。”
冬云只有劝:“各宫娘娘都这么吃,主子吃不饱的话,奴婢再让小厨房给您炒两个菜?”
“罢了,免得太皇太后看我不顺眼。”温贵妃叹气,动筷子夹了一口青菜,才要送到嘴里,不知是什么气味勾得她浑身难受,胃中翻腾纠结,似要吐了才能爽快,一番折腾后消停下来,冬云比画着手指数日子,心里怦怦直跳,轻声说:“主子,您会不会是有了?”
温贵妃猛然一震,身上热血奔涌,回忆元宵前的日子,竟是不敢信,旧年她花了多少心血都没能有,她以为自己真没那个命的,这次会不会又白高兴一场?不等她开口,冬云已做主让外头的人去宣太医,自己哄着主子说:“娘娘平静一些,咱们耐心等太医来。”
此时惠妃正带着八阿哥在翊坤宫里坐,她们倒是胆子大的,因宜妃不需要斋戒,宫里有荤腥的吃,惠妃就私下里带八阿哥来蹭几口饭菜。小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吃东西挑剔,这几日斋戒送来的饭菜他一口也不肯动,怎么哄怎么饿都不妥协,惠妃不能让自己宫里开小灶,便借口来探望宜妃,让孩子蹭几口荤腥。
宜妃知道这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她和惠妃前些日子虽疏远,但并未交恶,不过是小孩子吃几口饭的事,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也乐得帮惠妃一些什么忙,毕竟她能有今日顺利怀上龙胎,惠妃没少助益于她,光是那帐子里头最私密的事,也都是惠妃教她的。这一点恩情,她心里还记着。
胤禩吃饱了正跟着恪靖姐姐满屋子窜,两个额娘坐着说闲话,宜妃之前有生育五阿哥的经验,怀胎对她而言不是什么辛苦的事,一想到终于能把自己的孩子养在膝下,满面红光神采飞扬,乐呵呵地对惠妃说:“太后这次没小气,赏赐了我很丰厚的东西,她心里一定也不踏实的,平白无故抢走我的孩子。”
惠妃且笑:“等你肚子里这个长大,往后兄弟们在一起念书,五阿哥就会明白额娘和皇祖母的不同了,哪个孩子不认娘呢,你只管等着五阿哥来亲近你便是了。”
宜妃扬扬得意:“可不是,终归是我生的。现在我也想明白了,胤祺跟着太后,将来的前程不会差到哪儿去。”
但见恪靖公主没头没脑地往宜妃跑过来,惠妃眼明手快地把她拦住,一并把胤禩也叫到跟前,教他们不能横冲直撞,恪靖公主听明白了,趴在宜妃膝头说:“额娘给我生个小弟弟。”
宜妃本来就是求子,听见恪靖这样说,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欢喜地答应:“额娘一定给你生个弟弟。”
此时桃红从外头进来,宝云也跟在后头,两人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但听桃红说:“咸福宫里半个时辰前宣太医,这会儿已经有消息往慈宁宫、宁寿宫送了,温贵妃娘娘有身孕了。”
“她也有了?”惠妃和宜妃异口同声。这是赶上好时候了吗?一个个都开花结果了。算算温贵妃之前才小产了一回,她这身子骨还真是经得起折腾。
惠妃愤然冷笑:“还以为那件事够她受的了,她真是运气好。”
宜妃听不懂,问她:“姐姐的话怎么说?”
惠妃便将梅林里的事说了,其他的没有多嘴,心内则冷笑,那日她不过是动了动心思,想撞撞运气,温贵妃进园子后见到她,两边脸上都不好看,一些事彼此心知肚明,惠妃即刻便领着胤禩离开,她怎么知道会遇见皇帝,且皇帝还要带她同行。彼时只是想,若温贵妃背过人说自己的闲话,不论好听不好听,皇帝总归不会高兴,结果人家还不屑说自己,竟是一字一句直奔着永和宫去,这样子皇帝又何止不高兴,不找她的麻烦,已经是客气了。
“我要去贺喜,妹妹不宜多动,我替你说一声吧。”惠妃起身,瞧了眼宜妃还没怎么见形的腰身,似笑非笑地说,“明年可热闹了,宫里头多添好几个娃娃。”
然而温贵妃有喜的事,并不急着向出门在外的皇帝禀告,二月二十四日皇帝动身自五台山回銮时,也只得到宫里消息说太皇太后和太后等诸事平安,圣驾一行便原路返回。皇帝、德妃和太子都各自坐辇,随行的人都冷眼瞧着德妃此次出行会做些什么,可连着几日,德妃连话都没怎么和皇帝说过,一言一行恪守本分,真正是来替太皇太后祈福祝祷的。
千乘万骑自菩萨顶行至长城岭西,稍作休息后又将上路,岚琪下车来透透气,瞧见太子也在路边,一群宫女嬷嬷围着,便走上来问:“太子怎么了?”
宫女们稍稍让开一些,便见太子坐在大石头上,脸色苍白满头虚汗,岚琪忙走到面前问:“胤礽你不舒服,是不是晕车了?”
胤礽无力地点了点头,想作呕又吐不出什么的难受,眼泪汪汪很可怜。岚琪轻轻抚摸他的背脊,让环春去车上拿薄荷香囊来,又听太子的乳母说:“太子上车前肚子饿,吃了两个糯米团子,怕是顶住了不消化,前头一段路又颠簸,大概就不舒服了。”
“之后还有几天的路要走,你们尽量让太子吃得清淡一些,糯米团子太油腻了,不好消化。”岚琪也没责怪她们,见她们一个个脸色比太子还难看,知道毓庆宫里伺候太子,不能有半分闪失,皇帝若是为此生气,他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岚琪又唤众人让开些:“你们围在这里,太子都透不过气了。”一边伸手解开胤礽脖子下的扣子,解开他的腰带,让他身上少些束缚,太子软弱无力地靠在她怀里,似乎不愿父亲担心,轻声恳求岚琪:“德妃娘娘,不要告诉皇阿玛好吗?”
“皇阿玛的御辇在前头,正和几个大臣说话,这会儿还不晓得。”岚琪温柔地哄着他,“晕车一阵就过去了,好了就不用去说了,之后要不要和我坐一辆车?”
太子点点头,没有力气再说话,岚琪轻轻抚摸他的背脊顺气,耳边渐渐听到身后树林内有动静,那声音既不像风吹草动,也不像人的脚步,起先并不在意,待得动静越来越响越来越大时,只听见前头几个宫女大声尖叫,一众人连滚带爬地朝四边散开。
岚琪侧头一看,猛然见林子里踱出一头斑斓猛虎,她这辈子还从未见过活的老虎,见过画上的老虎,见过虎皮的毯子,赫然活生生一头老虎在眼前,吓得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四周一片混乱,那躁动声也刺激了老虎,仰天一啸虎爪刨地,一时飞沙走石整个队伍被惊动了。
“太子,德妃娘娘,护驾……护驾……”人群里乱了,有侍卫拿着长矛冲上来想驱赶老虎,可那畜生凶猛得很,一巴掌就拍掉了刺到面前的长矛,那侍卫都被甩了出去。老虎怒极,一直咆哮着,转身看到大石头上坐着的人,眼中露出猩红的杀气,喘息间张口便见獠牙森森,脚下虎爪刨着土,仿佛随时都要扑上来撕咬。
“德妃娘娘,我怕。”太子大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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