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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芸娘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也不言语。

    聂孙氏哭了半晌,终是讪讪地停了。

    “我过来是知会二婶一声,该把家里的房契地契都还了我,再阖家搬出去才是。”

    眼看着要过年,聂芸娘本欲打算等到过完年,借口修葺宅院再想方设法弄走二婶一家,可谁知会生出这样的事儿。

    机会转瞬即逝,她自是不愿错过,否则等到开春,又得闹个天翻地覆。

    果不然,聂孙氏一听这话,刚止住的哭声又起来,拍着胸口道:“聂芸娘!你还有没有良心!自打你回来,我掏心窝子似的对你,虽说是侄女,可待你同亲闺女有什么两样,如今你翅膀硬了,竟是要赶我们出门,还有没有天理了!”

    “二婶这话何解?”聂芸娘笑道:“这宅子本就是我家的,二叔二婶本就只是借住而已,如今我回来了,大家挤在一处多有不便,自然是得搬出去。”

    聂孙氏哭道:“我们那旧宅子都十来年没住人了,瓦片碎了不知多少,墙角都给老鼠做了窝,门窗风吹日晒早就没法子挡风遮雨,这数九寒天的,你让我们搬出去住哪儿,可不是要逼死我和你二叔!”

    “二婶这话想岔了,芸娘是为了让你们过个好年。毕竟我娘刚过世,今年过年是不能见客的,可您又不用守孝,总不能在我们家招呼客人吧。”

    村中是有这样的习俗,聂孙氏一噎,瞪着聂芸娘,说不出话来。

    半晌,竟是背过身去,嘟囔道:“反正我不搬,打死都不搬,你能把我怎么着!”言语间竟是打定主意要赖在这里。

    聂芸娘早就料到了这副情形,并不以为杵,沉声道,“二婶可是想好了?”

    聂孙氏一双愤恨眼眸瞪着她,“有本事你就拿把刀砍杀了我,抬着我的尸首出去!”

    “二婶这话折煞我了。”聂芸娘笑,“不过刚才我从你身上拿了那长命锁,可是好几个人都瞧着的,这东西虽说也才一百来两银子,不过大安朝对犯了偷盗之罪的人向来终判,依着婶娘这行径,估摸也就打上几十板子,关上七八个月,不妨事的。”

    聂孙氏一听官府,有些怕,但这搬家不同于那长命锁,没了只是伤心一场,要真是搬出去,恐怕这辈子都没那再住进来的机会。

    她强梗着脖子道:“你要是敢去官府告发我,我就先告你一个不孝之罪!”

    “二婶既非我的生身父母,又不曾养过我,芸娘对你,何来孝道一说。”聂芸娘道:“你害我娘亲病死、占我家产、逼我弟弟过继、如今又偷盗成性,这桩桩件件,仔细计较起来,恐怕婶娘在那大牢里头有得磨。更何况,身为长辈品行不端,我如何能同你住在一处?”

    “你!”聂孙氏面皮气得发紫,如同浑圆的茄子皮,恨恨地瞪着聂芸娘。

    “我已请了里正和全村人过来做个见证,二婶总不希望我把这些事摊开了在村里宣扬吧。桃儿可是到了说亲的年龄,若是这事儿传了出去……”

    聂芸娘话还没说完,聂孙氏脸就已经白了,她总觉着自己活了这许多年岁,拿捏聂芸娘一个没嫁过人的丫头是手到擒来的事,谁又会料到竟是反过来,她被这么个丫头片子威胁得进退不得。

    “这事儿,我得跟你二叔商量。”聂孙氏终究还是松了口。

    聂芸娘听她那口气,就知这事儿成了一半。

    她出了院子,瞧着沈恒安还没走,半蹲着身子同聂明湛说话,便随口道:“聊什么呢。”

    “沈哥哥同我说盖房子的事儿呢。阿姐,沈哥哥家的房子还没盖好,所以他没地方住,我们留他在家里住好不好?”聂明湛看来是极喜欢沈恒安,仰着看着聂芸娘,央她应下。

    可聂芸娘怎么可能应下这件事,她叫聂老二一家搬出去,再叫沈恒安住进来,那像是什么话!

    她眸中泛起歉意,望向沈恒安。

    没等芸娘开口解释,沈恒安便道:“聂姑娘的难处我晓得,不必往心里去,只是屋子盖起尚需一段时日,我若住在镇上多有不便,不知道聂姑娘能不能帮我打听,看着村里头哪家哪户能够让我借住几日,又或者是赁个小院?”

    聂芸娘毕竟是个姑娘家,有心想同沈恒安保持距离,不料这人竟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还将这等私事托付与她。

    她蹙了蹙眉,又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小心翼翼,便是看在他帮了自己这么多忙的份上,也不该胡乱猜忌。

    芸娘想了半晌,点头道:“这个容易,刚巧我二婶他们要搬出去,下午村里人都会过来,你直接请里正帮着问问便是了。”

    沈恒安回头看了眼正房的方向,眉头微皱,以他对聂老二这一家人的了解,恐怕他们不会那么轻易地搬出去才是。

    果不然,聂孙氏好不容易说动了聂老二,却在聂杏儿这里碰了壁。

    聂芸娘也是瞧见这生药铺子,才猛地想起,有一年薛皇后同圣上去西山围猎,不知怎的从马上摔了下来,磕破了额头,伤愈之后,额角便留下了一道疤,皇后的母族便派人送来了一张药方,用药之后不过半月,薛皇后的额头就光洁如初。

    各宫娘娘啧啧称奇,私下里同芸娘打听那药方,她不想惹祸上身,一概推说不知。

    但事实上,皇后娘娘的药并没有经过太医院的手,而是由她最为信任的女官云锦,亲手熬制而成。

    聂芸娘迄今为止,还记得那方子上的内容,是取桑白皮、藏红花、当归、芒硝、五倍子与蜈蚣粉,调以蜂蜜,熬制成稠膏,静置一日,待膏变为黑色,便可敷在疤痕处。

    想起这件事的第一反应,便是按着方子去药铺抓了药,调制药膏为沈恒安祛疤。

    可聂芸娘绝非一个行事冲动之人,尤其是涉及到宫闱之事,她已习惯了在心中斟酌再三。

    沈恒安被芸娘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是注意到她盯着自己脸上的疤痕,下意识地便低下头,眼中蓦地浮现出沉郁之色。

    他知道,以聂芸娘那样出色的相貌,合该配一个温润如玉的书生,红袖添香,亦不失为一件美事,又怎么会瞧上他这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的糙汉。

    可沈恒安不甘心。

    他从十三四岁起就惦记着聂家那娇娇俏俏的姑娘,想要娶她为妻,他记着芸娘同她说,要多长些本事,才能不受人欺负,才能安身立命,所以他卖了自己的家当,给镇上的游徼当束脩,同他学拳脚功夫,打算等到闯出一片天地的时候,就去聂家提亲。

    得知聂芸娘被送进宫选秀的那日,沈恒安追着马车跑了足足二十里地,脚上穿着的草鞋都磨破了。

    他光着脚往回走,半道上遇到一个村子的老太太过八十大寿,请了不知哪里的戏班子来唱戏。那戏台搭得十分简陋,衣服绝算不上精美,唱得更是荒腔走板,可偏偏沈恒安看入了迷。

    那戏讲得是一个穷书生心悦相府千金,为了她弃笔从戎,苦战多年,终于凯旋,抱得美人归的故事。

    沈恒安回到永宁镇,拿了个包袱皮塞了破衣裳,就到长河郡的征兵处报名去了。

    在旌旗摇曳、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在粮草不济饿肚子的时候,在受了伤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在草原上迷了路差点埋骨他乡的时候,在那些个生生死死的瞬间,只要一想到聂芸娘,他就能挺过来。

    十年,用命搏来的战功与官职,他镇守在西戎与大安朝边界的每一个日夜,都在想着等到得胜还朝的那一日,该要与她如何相见。

    沈恒安甚至还大逆不道地想过,若是芸娘还是个宫女,便求了圣上赐婚,若是她成了皇上的妃或嫔,他就是算是撇下这荣华富贵反了,也要把她抢回来给自己做媳妇。

    回京之后,他多方打听她消息,才得知皇后身边的女官云锦,是长河郡青阳县永宁镇人氏,年方二十五。

    他还没来得及跑去找皇上赐婚,就又听说云锦因着此次大败西戎,求了皇后娘娘恩典,出宫回乡去了。

    好不容易打赢这场仗等着娶媳妇的沈恒安万万没想到,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连庆功宴都没参加,直接丢了帅印,卸了盔甲,追到永宁镇,又到柿林村,才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儿。

    十年未见,聂芸娘模样愈发娇艳,略圆的脸盘儿褪去了青涩,一双丹凤眼眼波流转,眼尾微微上扬,颇具风情,就算是穿着件半旧不新的藕色夹袄,不施粉黛,也无法掩饰她的美貌。

    “沈大哥、秀莹嫂子,你们带着明湛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前头药铺子一趟。”聂芸娘踌躇许久,还是无法放着沈恒安不管,他对她有恩,那她帮他治好了疤,就当是报恩吧。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聂芸娘便提着几个纸包从药铺出来,沈恒安撇开心里那点不痛快,急急地问:“可是你病了?”

    聂芸娘摇头,看向谢文氏,“嫂子,镇上还有其他药铺子吗?”

    谢文氏道:“怎么,东西没买全?这安仁堂是镇上最大的医馆药铺,若是他家买不到,去了旁人家,也是白费功夫。”

    “嫂子就莫问了,带我去便是。”聂芸娘怕谢文氏误会,没打算把给沈恒安治疤的事情说出来,再者,这方子虽然不是什么不传之秘,但毕竟是宫里头的东西,若是教旁人知道后传了出去,指不定最后会追究到她头上来。

    聂芸娘谨慎惯了,一连换了三个药铺,才买全了这方子上的药。

    谢文氏见她拿得多,提醒道:“这眼瞅着过年,若是无什么大病大灾,还是莫随意用药的好。”

    “我倒是不知还有这样的说法。”芸娘笑,“嫂子放心,这药是涂抹的,不会犯了忌讳的。”

    几人往城外走,聂明湛见着那卖炮仗的,伸长了脖子往摊子那边瞧,眼巴巴的,沈恒安瞧出来,同芸娘说了声。

    摊子上多是周边百姓自制的花炮,用料不精细,胜在便宜,聂芸娘曾听说过这花炮炸死人的事儿,不敢冒险,左右瞧了瞧,领着大家去了家花炮行。

    因着过年,隆裕花炮行的生意极好,两个伙计并一个掌柜都招呼不过来,张书玉这个东家也出来帮着招呼客人。

    聂芸娘一行人一进门他便迎来上来,瞧见这打头的小娘子,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涌出激动的神色来,“敢问姑娘可是姓聂?”

    芸娘闻言抬头一看,怔愣片刻,试探地叫道:“书玉哥哥?”

    “我刚还怕认错人了,没想到真的是芸娘你。”张书玉笑,又迟疑道:“你这是……回来了?”

    聂芸娘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到熟人,一时有些激动,点头道:“对,回来了……以后都不去了。”

    沈恒安瞧着那青年的神色,瞬时间起了危机感,轻咳两声道:“这位是?”

    “哦,差点儿忘了。”聂芸娘回过神,互相替他们做了介绍。

    以前聂芸娘同父母住在镇上时,隔壁便住着张书玉一家,因着年龄相仿,又都是商户,来往便极为密切,顺带着两个孩子也一同长大。

    沈恒安听她一口一个书玉哥哥叫得亲切,恨不能咬碎一口牙,偏偏那人还言笑晏晏地看着,还谢他照顾芸娘。

    他护着自己个儿的媳妇,还用得着旁人道谢吗!

    “听这模样,你同芸娘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谢文氏打趣,“不知张公子可有娶妻?”

    张书玉一听这话,再瞧聂芸娘还梳着姑娘的发髻,脸瞬时一红,低低道:“拙荆过世已经三年了。”

    谢文氏本是瞧着他相貌堂堂,又在镇上经营着这样大的一间铺子,与聂芸娘还有些故旧,有心撮合,没料竟会问出这么个答案,顿时歉疚道:“我不知道……”

    “不妨事的,我……”张书玉想说家中正在为他说亲,又觉得突然提起这样的话题太过唐突,只能道:“我娘要是知道芸娘回来了,定然高兴,不若等会儿大家去我家里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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