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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丰二年四月初五
屏州位于大夏帝国的中部,水土肥沃,粮产丰富,本是富庶之地。哪怕是在大户人家租十余亩地,只要手脚勤快点,除了地租和税钱,一家老小也能填饱肚子。
往年过了三月,入了夏,只要一场急雨过后,乡间、田里、路上甚至门前都是湿露露的绿色,一片生机勃勃的样子。人们也都在田间地头开始忙碌起来,热火朝天充满希望的劳作。
可是今年却大不同,田间地头都看不到人。屏州东部有个叫柳塘县的地方,县上有个龙王庙,以前龙王庙也就是大户人家的老爷小姐游玩的地方,一天也没有几个香客。可是今年的龙王庙却人山人海,这里正在办求雨的法事。龙王庙的庙里庙外跪满了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男女老少。透过浓浓的香烟,看到的是一张张被太阳烤焦的脸,劳作留下的皱纹里满满的焦急与苦涩。龙王庙外的农田里,看不到一丝绿色,甚至庙外的树林,都是一片光秃秃的枝桠。放眼望去,只有一片焦黄干燥的土蒙蒙的世界。
到了下午,龙王庙里烧香的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去,一个粗壮大个的中年汉子从庙外的人群中挤了出来,独自一人走上庙外官道的土路。他走的很急,天色不早了,他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家,听说现在路上不安全,山贼劫匪也多了起来。汉子走的很急,总算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到了家。
汉子刚推开院门,一个穿着粗布的壮妇就从屋里出来,轻声唤道:“回来啦?”
汉子不做声的点了点头,在院子里的磨盘边上拉了条长凳坐下,轻轻拍打身上的灰尘。
妇女走到汉子身后,帮把汉子的上衣脱了下来,汉子示意一下屋里,妇女说道:“孩子睡了,早点睡感觉不那么饿,你今天怎么样?”
汉子嘿嘿笑道:“今天去求雨的人更多了,往年就算庙会也没有这么多人。这求的人越多,说明这龙王越不好用。”
妇女瞪着眼睛斥责道:“可不能乱说神仙的坏话。”
汉子也不反驳,只是应了一声,继续拍打裤腿上的灰尘。妇女进屋给他端了一大碗吃的出来,汉子接过来一看是一碗青色的糊糊,一些青树叶子剁成碎渣和着玉米碴子一起熬出来的。汉子接过来愣了一下,说:“哪里来的玉米碴子?”
妇女笑道:“爸去弄的,你快吃吧。”
汉子犹豫了一下,挡不住肚子里的饥饿,“咕咚咕咚”的大口喝了起来。这时一个老汉从屋里颤颤巍巍的背着手出来,妇女赶忙拉了一条长凳,老汉摸着长凳坐下。汉子把碗递过去,说:“爸,你吃点?”
老汉轻轻摇摇头说:“吃过了,你跑了一天了多吃点。”
汉子小声问道:“爸,你把那个换了?”
老汉点了点头,叹气说:“换了,和赵老爷家换了袋玉米碴子,唉,现在也就他们家还有吃的,一袋粗粮就换了。”
汉子说:“爸你别上火,年景好了咱再找他买回来。”
老汉又叹了几口气,说:“丰收啊,现在已经四月了,播种的时间已经过了,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再这么等下去迟早要饿死,趁现在还有点粮食人还走的动,赶快走,逃荒去,逃到有粮食的地界兴许能活命。”
那个叫丰收的中年精壮汉子放下空碗,抹着嘴,嘿嘿笑着说:“咱们能走到哪里去啊?而且就一袋玉米碴子我们五口人还没出县城就吃完了。”
老汉被这个汉子不正经的态度惹得有点生气说:“不是还有小米么?”
丰收一下子跳了起来说:“不行,那些小米是留着明年的种子,就是我饿死了都不能动。”有种子就有希望,种子要是吃了,就算能接济一两个月明年没有种子种地也一样要饿死。
老汉一看丰收跳了起来,也生气了,一巴掌拍到丰收脑门上:“你还敢跟老子瞪眼了?”
丰收一下子不说话了,气鼓鼓蹲到地上,扭过头不去看老汉。妇女过来,把丰收拉起来,放回长凳上,缕着老汉的肩说:“爸,别生气,慢慢说。”
老汉气鼓鼓的坐下,说:“你小叔在槐州,前年的时候还来了信,你们去投奔他,先把这灾年躲过去,再回来。”
丰收一愣:“我们?”连妇女也愣了,呆呆的看着老汉。
老汉说:“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荒年没见过,今年不比往年,我这几天去山上看了,虫子都特别多,就算是老天这几天能下大雨,补种的粮食也不够虫子吃的,所以今年绝收简直是一定的。逃荒逃荒能逃出去才能活命,你和媳妇带两孩子,一天总能走个四五十里,坚持一个月怎么也到槐州了,我岁数大了,身体又不好,你们带着我一天走不多远,一家都要饿死。”
丰收哑着嗓子说:“爸,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等死啊。”
老汉瞪了丰收一眼,吼道:“放屁,老子是那么容易死的么?等你们回来说不定老子还壮实了呢。”
丰收还要说什么,老汉摆摆手说:“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你们就走,粮食都带走。我就不送你们了。”说着背着手进了屋,留下丰收两口子满心不是滋味的坐在院子里。
第二天一早,把孩子叫醒,丰收媳妇熬了一锅糊糊,使劲加了把玉米碴子,一家人饱餐一顿。丰收把独轮小车收拾出来,丰收媳妇把破被子烂衣裳捆好了,绑到车上,锅碗瓢盆也都挂上,玉米碴子放在一个筐里的最底下,小米用厚油布裹好绑在丰收的肩背上。两个孩子一个八岁的男孩叫富裕,一个五岁的女孩叫美满,在小车上一边一个坐着。收拾妥当,天才蒙蒙亮,丰收在院子里喊了一声:“爸,我们走了。”屋里没回应,丰收媳妇又说了一声:“爸,锅里有糊糊,你趁热吃。”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刺激到丰收了,丰收扑通跪到地上“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推着小车往院门外走去。
丰收两口子一个推一个拉,翻过几座山,半晌午的时候丰收一家上了官道,丰收也没有出过远门,更看不懂地图,只是听人说,沿着官道一直向南就到槐州了。上了官道,人逐渐多了起来,都是往南边走的,也有往西边去,那是想去西边帝都讨饭,但听说屏州西边灾的更厉害,已经有饿死的人了,走西边万一要是断了粮,就要死在路上了。
官道上的人熙熙攘攘,条件稍好的有赶着牛车的,拉着一家老人和小孩。条件差点的就像丰收这样推个独轮车,也有只背着包袱全凭腿脚赶路的人。走了不远,丰收一家遇到了隔壁村里的老钱家一家子,钱老汉赶着牛车,拉着孙子辈里的几个小的,钱家三兄弟钱多、钱满、钱实还有钱家的姑爷孙旺推着小车,再加上女眷儿孙浩浩荡荡几十口人,也是往南边去。往常年,农忙的时候丰收经常去钱家帮工,丰收人憨厚不计较,干活又麻利,所以和钱家的人处的很好。远远的,钱家兄弟就和丰收打招呼,丰收走近了,先问钱老汉好,再问了钱家的去向,原来钱家也是要去槐州,正好邀请丰收两口子同路,丰收也觉得自己一家四口有点单薄,这一路上逃荒躲灾的人乱糟糟的,虽然和钱家一起走会稍慢几天,但也不容易被人欺负。
钱老汉年轻的时候在外地跑生意,挣了些钱,回柳塘县买了十几亩地。虽然家产不怎么富裕,但钱老汉见多识广,在柳塘县这十里八乡颇有些名声。休息的时候,钱老汉问丰收家的情况,丰收如实说了自己家里去年秋天绝了收,冬天就断了粮,一直靠草根野菜撑着,开了春就只能熬树叶汤,一家子已经两三个月都没正儿八经吃点东西了。钱老汉家里也差不多,地里绝收,虽然有点余粮,但家里人口多,几十张嘴,也早接济不上了。钱老汉年轻时有个拜把子兄弟在槐州,大女儿也是嫁在这个把兄弟家里,想去投奔大女儿躲过这个灾年。
丰收小心翼翼的问:“现在村里的大部分人都还在等下雨,现在逃荒是不是有点武断?”
钱老汉哼哼的说:“你父亲是有见识的人啊,老话说一年旱三年虫,去年旱成这样子,且不说今年雨水够不够,就算够也肯定要遭虫灾。这么大的灾,老汉我一辈子都没见过,家里的余粮都吃完了,今年还要熬一整年,丰收啊,吃饭是天性,人恶疯了就不是人了。”
丰收嘿嘿笑道:“那是咋说的?”
钱老汉哼哼的说:“你见过人吃人么?”
丰收吓了一跳,说:“钱伯你别吓我了,怎么会,人肉咋吃。”
钱老汉哼哼的更厉害了,几乎是用鼻音说的:“不吃人肉,没吃的。吃啥?吃土!吃石头!我告诉你,人饿急了,把石头磨碎了,吃下去,不消化,拉不出来,活活胀死,比饿死还惨。”
虽然听着很骇人,但丰收也不是不信,自己虽然是个不认字的农民,可是饿死也绝对不会去尝试人肉的,如果在人肉和石头之间选,宁可选石头。
一路无话,毕竟逃荒不是什么欢喜的事情,只顾低头赶路,老钱家人多娃多,丰收两口子一路帮着照看,走了一天,眼看要出了柳塘县境的时候,官道上的人突然走不动了。牛车马车小车老人妇女小孩挤在狭窄的官道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只有包袱的,已经下了官道另寻路去了。钱老汉打发钱家老大钱多和丰收一起去前面看看出了什么事情。两人去了好一会,直到天都黑了才回来。
“爸,前面官差封了路,不让人过去。”钱多接过丰收媳妇递过来的水,大喝了一口说。
钱老汉有点紧张的说:“怪不得隐约听到锣声,官差因为什么不让过?”
钱多说:“听说是什么要路引才能过,都给堵在那里了,我远远的看见县衙的李老爷也在,不过太远了,听不清他说什么。”
钱老汉有些生气说:“什么路引,你怎么连个事情都打听不清楚,我问你李老爷了么?”
钱多平日里最怕这个爹,一下子不敢说话了,丰收赶紧过来说:“钱伯不要生气,前面人太多太乱了,我们是没打听清楚,不过我偶然听边上人说,好像是说西京下的皇帝圣旨,说各地要控制人口迁移,所以县老爷知道我们要逃荒,这是把路封了。”
钱老汉气哼哼的点了点头,他在外面闯荡那么多年,当然知道朝廷是严厉控制大规模的人口流动的。尤其是逃荒这种,很容易就是逃出地土地荒芜,逃入地治安混乱,经济被拖累,然后两个地方的人一起饿死。不过那是朝廷的想法,对朝廷来说,政策要方向正确,可是对钱老汉来说,他只想自己一家老小能活下去。
官道确实是被县衙堵的,县太爷李飞很有文化,是前年帝都西京调任到柳塘县的,三十多岁做到县令。按照通常的官场思路,京城下放的县令锻炼个三年五载,做些政绩,还要调回京城,前途不可限量。这两年李飞虽然不说爱民如子,政绩斐然,倒也把柳塘县整理的井井有条,他本是宰相门生,最多再一年就调回帝都,前途一片光明,可不想好死不死的赶上这百年一遇的大旱。
去年粮食有绝收迹象的时候,李飞就已经先做了一系列的预防措施,向上申请朝廷赈灾救济,赈灾拨款,减免税赋;向下组织乡民挖井取水,改种抗旱较强的作物;向中自己掏腰包开粥蓬,请赵家等大族开仓放粮。作为一方的父母官,该做的能做的不管是书本教的还是下属建议的他都做了,可是这些措施却因为种种因素,没有一个能顺利执行的。
先是朝廷拨款,宰相李霖虽然有心赈灾,可是现在太后和国舅逼的紧,双方在赈灾方法,赈灾金额,赈灾优先顺序上互相扯皮,赈灾款、粮发放缓慢。自己虽是宰相门生,可是屏州太守却是常太后的本家,州府主要官员也都是偏向常家的,赈灾粮钱本就不多,自己分到的就更少,然而申请减免税赋却一直没有下文,连自己给李相写的信也都没有回音。而向下组织自救,从去年秋天开始,柳塘县各地陆续挖了上百口灌溉井,有的压根没出水就放弃了,有的倒是有水,可是入冬再开春井就干了,没干的,也仅够村民喝的,折腾了半年多,能用的井没几口。那些抗旱较强的植物,贫农没钱买种子,佃农更不愿意种,因为不能顶地租,而且天旱成这样子,再抗旱的苗也长不成。自己开了个粥蓬,可是只能救济县城附近的人,而且一天几锅稀粥能帮到的实在有限,想多开几个粥蓬,家里财政大权又掌握在自己夫人手里,夫人是世家大小姐,一向强势,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小县令,要让她三分。而那些以赵家为代表的世家大族,平时对自己恭敬有加,互相称兄道弟,可是一谈到开仓放粮就哭起穷来,一点粮食都不肯出。
早一开始李飞还没有在意,毕竟自己赈灾不利,有百姓要谋活路,就让他去吧。可是听师爷说,大批百姓迁移,李飞就坐不住了,毕竟朝廷严令人口流动,这个事情要是让太守上报了,自己的前途就完蛋了。李飞的师爷姓吴,是位见多识广心思缜密的人,等李飞想到要去拦截逃荒的人群的时候,吴师爷早就已经把衙门里能动的差役集合了起来,跟着李飞的小轿一路向城南狂奔而去。
柳塘县是个小地方,官道也只有这么几条,如果要从南边出县城,有一条必经之路,等李飞赶到路口的时候,师爷早已经派手脚快的差役带了路障,把路封了。估计封路也就个把时辰的事,路口已经堵了一大堆逃荒的百姓。李飞在高坡上把轿帘拉开,远远望去,只见三五成群、拖家带口、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百姓,有赶车的、有推车的、有挑担的、有背包的,有站着的、有坐着的、有爬上高处眺望的,或焦急、或无奈、或气愤,有高声咒骂的、有和差役争吵的、有交头接耳的,沿着官道绵沿开,足足堵了有两三里路上千人。
李飞想这可麻烦了,事关自己前途,说不定还要被问罪,不由的小声嘟囔:“坏了,坏了。”
轿子旁用两条腿飞奔的吴师爷安慰了李飞两句,对前面的差役喊道:“敲锣。”
“咣!咣!咣!”按本朝的礼仪规定,县太爷出门可以鸣锣三声开道,普通的布衣老百姓,远远听到了要回避,若是来不及回避的要跪在道路两旁。李飞出门的时候慌了神,吴师爷倒是还想着带着锣,李飞心里还埋怨他,这都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还想着那些破官威。
不想官威锣在这里还真有用,三声锣一响,百姓人群中就有人喊:“县老爷来了。”接着“老爷来了!”的声音在人群中此起彼伏,不大一会,牛车马车独轮车纷纷连推带赶的下了官道,老人小孩妇女更是退到路的两旁跪倒一片,给李飞的轿子清出一条宽宽的路来。
李飞的轿子一路直达设好的路障那里,十几个差役也上来问好,李飞急急忙忙下了轿子,随意挥挥手,转身一脸愁容的看着人群。吴师爷气喘吁吁的上来对拦路的差役口头表扬了一番,然后靠近李飞,低声说:“老爷,先让他们起来吧。”
李飞赶紧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乡亲们,都起来吧。”
人群一阵子“嗡嗡”声,然后都慢慢的站起身来。吴师爷又找来一个牛车,几个差役架着李飞垫着脚上了牛车,站在高处,尽量让后面的人也看的到自己,李飞又说:“乡亲们,回去吧!朝廷有规定,没有路条是要问罪的。”
人群又是一片“嗡嗡”声,没人敢大声说话,因为骂两声差役最多吃几记杀威棒,可县太爷是官身,民骂官是要砍头的。这时一位满脸灰土的老汉在人的搀扶下挤过人群,来到李飞面前,先颤巍巍的跪下,口中呼到:“草民给大老爷磕头了。”
李飞撩了一下官袍的前襟,吴师爷赶忙把李飞从牛车上扶下来。两个人把老汉扶起来,李飞拉着老汉的手问:“老人家,您高寿啊?”
老汉说:“草民今年六十二了,求大老爷让我们过去吧,家里已经好几个月没吃的了,现在啃的都是草根树皮,我岁数大了,树皮啃不动了,牙都咯光了。”
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李飞大概扫了一眼,一口的白疮,嘴唇干裂,嘴角都烂了,仅有的几个黄牙勉强挂在嘴里。
李飞耐心的说:“老人家,您受苦了,不过朝廷的赈灾粮很快就会到,大家在坚持几天。”
老汉说:“大老爷,您为百姓操碎了心,我们不想给老爷添麻烦,去外地谋个活路,求大老爷放我们过去吧。”老汉的声音不大,但身边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于是一片附和:“老爷让我们过去吧,求老爷给个活路。”
这一附和,人群又骚动起来,很快骚动的声音都越来越大,附和的人越来越多。李飞举起双手使劲往下压了压,想让人群安静下来,可是人群的骚动声越来越大,李飞一着急,按着吴师爷的肩膀上了牛车,对着百姓浩浩荡荡的人群,一拱手,拼命喊到:“李飞失职,没能照顾好父老乡亲,李飞给大家赔罪了。”说着一撩袍子,在牛车上跪了下来,双手伏地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头。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在百姓眼里,这一个小小的县令,可是天一般高的大官。有人在柳塘县活了一辈子,也就只能远远的看着县太爷的官轿,从来没见过县太爷的真容。如今这个在普通百姓心里,贵不可及的人物,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跪下了磕头,这对官道上的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贫民老百姓来说,实在太震撼了。
李飞直起身来,跪着喊道:“乡亲们,大家回去吧,我保证一定尽快弄到粮食。”
人群没了声音,可是没有人转身往回走。毕竟县官大老爷虽然高贵,可是斗不过老天爷,旱情已经不可逆转,这半年多来,从官到民的努力大家也都看着,效果所有人都清楚。朝廷的赈灾粮,逃荒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如果有早都分下来了,百姓虽然见识少,可是不傻。在官道上的老百姓,都是已经不再抱希望了,才选择背井离乡。
逃荒的人群都聚集在官道上,或站着、或坐着、或盲目溜达、或交头接耳。有些只背着包裹的人已经下了官道,另寻别的路走了。丰收和钱老汉一家也就是这时候来到路口,此时官道上已经聚集了几千人,远远望去都能感觉到一股混乱绝望的气氛掺合着黄土灰尘在天上飘荡。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人群又开始渐渐有了骚动,毕竟这么耗下去耽误了路程,活着逃到有粮食的地界希望又小了一些。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一下子又骚动起来。李飞此时正在和师爷衙役商量,要在这里开个粥蓬,安慰人群。突然人群又骚动起来,而且这次的骚动明显能感觉到逃难的百姓已经没有了耐心,情绪激动起来。
李飞暗叫不好,故计重施又爬上牛车,撕声喊道:“大家不要着急,我一会这里开个粥蓬。”
可是人太多,他的声音传不远,远处的人听不到他的声音,骚动的更厉害了。突然牛车前面的人跪了下来,跪了一个两个,然后就是十个二十个,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跟着跪了下来,李飞在牛车上看过去,人群就像狂风压倒的稻秆一样,越跪越多越跪越远,很快几千名逃难的百姓沿着官道跪了一路。夜色太黑,跪着的人看不清有多远有多少。又不知谁喊了一声:“请大老爷开恩呐!”于是人群又高高低低此起彼伏的喊着:“请大老爷开恩啊!”寂静的夜晚,空旷的山野,这呼喊远远传开,李飞听了阵阵心虚,生怕远在州府和帝都的人听到,呼声越来越大,李飞心里越来越慌,手脚发凉,脸上却开始淌汗,嗓子也仿佛被堵上了,既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吴师爷拉了一下李飞的袍襟,低声说:“天道不公,民心难违,大人尽人事,相信上官也不会怪罪大人的。”
最后一句话,吴师爷的声音压的特别低,李飞颓然的一屁股坐在牛车上,说:“师爷觉得该怎么办?”
吴师爷想了一下说:“大人应该尽快回去,将此地的情形详细写明奏报上级,或许上级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李飞心里苦笑了一下,这个吴师爷真是厉害,偏偏不说“放人过去”这几个字。所谓的“尽快回去”和“奏报上级”用的真是妙。自己回去了,百姓就可以过去了,奏报上级了,就还可以主动一点,保住乌纱帽。
李飞调下牛车,对差头说:“把路障撤了吧。”
这话声音也不大,可是有离的近的百姓却听得清楚,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高声欢呼,没听清的人一看也跟着从地上爬起来,跟着欢呼,于是刚才震天动地的哀求,一下子有变成了更大声音的欢呼。
所谓的路障,不过是几个烂木头,在百姓的帮助下,很快清理出来。于是大家都很快重新收拾行装,顶着夜色重新上路。
李飞没有急着回去,而是站在路边看着百姓依次通过,每个过去的男女老少都毕恭毕敬的说一声:“感谢大老爷。”虽然这个事情自己没有处理好,可能会耽误前程,甚至可能要丢官,可是这百姓声声入情的感谢,还是让李飞的心情好了不少。
官道上堵着的百姓虽然多,可是通过也快。眼看人通过的差不多了,这时两批快马在官道上急奔过来。远远的看到李飞这里点的火把,急急的勒住马,跳下来两个汉子,前面一个人是李飞家的管家,上来行礼,李飞看向后面的一个人,只见此人长的虽然个头不高却精神十足,虽然穿的衣服不算多华丽可是收拾的干干净净,顶着火光看脸庞,感觉有几分熟悉。李飞管家李服说:“老爷,这位是赵家的大管家,说是有急事找您,我怕等您回来耽误了,就带他来这里找您了。”
赵家管家也急忙上来行礼,李飞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赵财,自己去赵家的时候,都是赵财招待领路,不过从来没怎么看过正脸。连名字也是赵老爷吃饭喝水拿筷子,睡觉脱鞋穿衣服一口一个赵财的叫,李飞才记住的。
李飞急忙迎上去,握着赵财的手,亲切的说“赵大管家我当然认识,还用你介绍?管家辛苦了,不知道找本官有什么事么?”
赵财焦急的说:“一般的事情不敢劳烦大老爷,出了大事情了。”
李飞一惊,这赵老爷也算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了,这柳塘县能耕种的土地,有三份,一份是其他大族和贫农中农的,一份是赵家的,还有一份孙家委托赵家打理的。孙家在朝廷里是御史台的背景,孙家不少亲朋是做官的,他们在民间置办的产业多的数不清楚,像这肥沃的土地,都是几万公顷,孙家自己管不过来都是委托人打理,像柳塘县的委托人就是赵家。赵家朝中有人,又管着大把土地,这柳塘县说是李飞的柳塘县不如说是赵家的柳塘县。连赵老爷都搞不定的,还要赵财亲自跑来找自己的“大事情”,想必也是一个大麻烦。
李飞慢条斯理的问:“出什么大事情了啊?”
赵财说:“有人聚众闹事,把我们庄子围了。”
李飞吓了一跳,这还了得,“聚众闹事”说轻了也就是一般纠纷,说重点叫“暴民”,再说重点叫“暴乱”,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添油加醋的上报上去说是“造反”,那不用说乌纱帽了,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李飞正要说什么,突然被人从后面拉了一下,回头一看,吴师爷怒目圆睁,冲着赵财喝道:“胡说八道,我家老爷上任以来,爱民如子,百姓无不爱戴我家老爷,怎么会有聚众闹事的事情,你这奴才在这里信口开河,蛊惑人心,污蔑我家老爷,应该乱棍打出去。”
李飞心里对吴师爷暗暗竖了大拇指,不管是聚众搞事,还是暴民造反,只要自己不承认,那就可以大事化小。这个赵财看着老实,说话却把老爷往坑里带,果然是大户人家的管家,很有些手段。
李飞扶了扶玉带,说:“师爷不要生气嘛,赵管家是老熟人了,只是一下子说错话了,断然不会对我不敬了,且听赵管家如何解释。”
赵财连忙谢了李飞,说:“大老爷明察,小人一时着急说错了话,只是今天傍晚的时候,庄子外突然来了几千人,说是要找我家老爷讨些吃的。老爷您也知道,我们赵家其实是帮孙家种地的佃户,哪里有多的粮食给这大几千人,所以我老爷一面应付着,一年让我骑快马来找老爷解围。”
李飞沉吟了一会,心里想还用孙家来压我?嘴上说:“赵财啊,你也知道今年年景不好,百姓过的很苦,我呢,作为百姓的父母官,忧百姓所忧,也是很操心啊,今天还有很多百姓等我去看望,你回去和你家老爷说,让他等一晚上,明天一早我就过去赵家庄。”
赵财心里恨得牙痒痒,嘴上却说:“哎呦,我的大老爷,可等不得啊,不过呢您上次提的要我们老爷开仓赈灾的事情,我临来的时候,我们老爷特意交代了,说一定要让我告诉你,他愿意为乡亲们出力,为老爷分忧。”
这就是李飞想要的实际问题,李飞撇着嘴角问:“哦呵呵,不知道赵员外愿意出多少力,分多少忧呢?”
这简直和明着索贿差不多了,赵财脸上陪着笑说:“这个请您光临我们庄上和我们老爷商议比较好。”
李飞重重哼了一声,说:“不管多少都是心意,本县先代百姓谢过赵员外了,明天一早定当登门拜访,倒希望赵员外能多给点粮食。”
赵财一听,等不了明天早上了啊,急忙说:“老爷啊,等不了明天早上了,您看我们家捐多少合适啊?”
李飞也不含糊,直接伸出了一个巴掌,冷着眼说:“五百石。”
赵财吓了一跳,五百石啊,一亩良田收成好了也就五石。赵家一亩地最多能收两石的租子,县太爷这一开口就是赵家将近三百亩地一年的收入。这么大的数字他一个管家可没权力做主,可是临来的时候赵家庄的情况已经火烧眉毛了,如果自己今天请不到李老爷过去解围,这个管家也基本到头了。不过赵财毕竟是大户人家的管家,这么多年大小场面经历无数,今儿这个难题虽然是县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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