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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丰二年五月二十六日

    夜,皇宫。

    宰相李霖从宫门口下了轿子,在打着灯笼的小太监引导下,一路疾走往皇宫里皇帝批折子的书房奔去。他身后跟着枢机处主事冯奋,枢机处主事相当于宰相的秘书,所以一路上冯奋努力跟着宰相李霖的脚步,一边嘴里不停的小声说着什么。冯奋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又思路顺畅,口齿清晰,可以非常简单迅速的把宰相李霖想要的信息提炼出来做汇报,是一个非常好的苗子,李霖也有培养他做接班人的打算。

    年轻的时候李霖也是一个记性非常好的人,随着职位越来越高,事务越来越繁杂,年龄越来越大,很多事情李霖已经记的不那么清楚了。所以进宫的这一路上,他让冯奋把受灾五州的家族势力、经济物产、风土人情、槐州乱匪动静、林禾家族身世、西北边军情况一一汇报,和自己脑海中的资料做一下核对,看看有没有疏漏。这次皇上紧急招他入宫,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估计跑不出五州受灾、槐州民乱和林家军这几件事。

    小太监打着灯笼几乎已经是在小跑了,宰相大人还是在他后面不断的催促他快点。李霖当宰相十几年,但新皇周昌登基以来,从来未曾单独召见过他,在朝堂上也都是意见相左,经常闹得不欢而散,君臣关系日渐疏远。李霖做为一个官场老油条,心里很清楚小皇帝不喜欢他,认为他是权臣、奸臣、大贪官。他也能理解一个少年急于被重视,想参与到政治中心,把权力掌握在手里的急切心思。只是政治太复杂,皇帝还太年轻,他不敢也舍不得把这么大的国家,几十个州,几万的官员,几千万人口放给皇帝折腾。

    绕过几个宫殿,来到了皇帝的御书房,太监进去通禀了一下,很快尤丁就出来把宰相迎了进去,冯奋在外面等着。

    御书房里点了几个大灯,照的书房里辉煌明亮。拉起帘子,进了书房里面迎面就是一个非常大非常显眼的雕花包金的大案几,小皇帝周昌正在正手位置的宽大案几上批阅奏章。各种奏章文书在案几上堆的老高,少说有个四五十份。这些奏章大多是枢机处转呈上来的,枢机处的文件李霖全部都要亲自过目,奏章里面的内容自然也都了然于胸。皇帝批阅完的奏章都会直接拿下去交给司礼太监盖上玉玺大印,第二天一早发回枢机处。李霖看到小皇帝的桌面上还堆着这么多奏章,心里不禁有些好笑,虽然皇帝做出了一副连夜批奏的架势,实际上还是小孩心性,没办法沉下心来做事,这一晚上估计也没看几个奏章。

    小皇帝周昌埋头在案几的奏章后面,似乎没看到宰相进来。李霖进了书房,先规规矩矩行了礼,朗声说道:“臣李霖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周昌马上从书案中抬起头来,坐直了身子说:“李卿辛苦了,朕忙于批阅奏章,没看到李卿进来。赐座!”

    有小太监从外厅抱了一个镂空圆敦凳进来,恭敬的放下。宰相李霖先谢过皇帝,这才拂袍在案几下手左侧五六步远的位置坐下。君臣有别,皇帝没开口李霖也不好先说什么。

    皇帝周昌把手里的笔放下,先扯了一些闲话说:“李卿来的好快啊!”

    李霖回答说:“陛下召臣,臣不敢有半分耽搁,恨不得背生双翅飞到陛下面前聆听教诲。”

    周昌毕竟是小孩子心性,李霖姿态放的谦恭,言语里又拍了马屁,他心里既是有些高兴,也端不住架子了,说:“李卿是父皇托孤重臣、国家栋梁,朕叫你连夜进宫,是有问题向你请教的。”

    李霖面作惶恐之色说:“臣不敢,陛下但有吩咐,臣定知无不言。”

    周昌说:“朕即位不到一年便遭上了百年不遇的大旱,五州受灾,三州粮食几乎绝收。本来国库就空虚,赈灾已经是捉襟见肘,如今又闹起了民乱,朝廷用兵又是一笔巨大的支出。朕这几天天天收到户部的诉苦折子,张口闭口都是要钱,朕虽然拥有整个天下却没钱来治理天下。不知道李卿有什么好的建议么?”

    李霖胸有成竹的说:“陛下不必过于忧心,在臣看来陛下担忧的这几件事都好解决。”

    周昌心里清楚这些奏章虽然都会让他看,让他批示,但其实具体措施都是枢机处订的。尤其是救灾的部分,几乎都是枢机处拿方案在皇帝这里用玉玺走个过场。李霖对现在局势的认识肯定强于自已,他说好解决,自然也十分可信,便说:“李卿说说看。”

    李霖说:“从近的说,槐州、屏州、匀州的乱匪,都是不成气候的乌合之众,林禾将军乃天下名将,血翅军更是天府军里最精锐的战力,臣估计少则个把月,多则三五月,绿臂乱匪定会被剿灭干净。天府军出兵两万,加上民夫徭役总共不过六七万人,所需银钱一万两千两、粮食六十万石。臣已经责户部自筹,此事已不足为陛下虑。”

    周昌面带笑容的说:“李卿也觉得林禾父子能当大任?”

    宰相李霖正色说:“臣虽然和林将军在某些方面有所分歧,尤其是林禾将军私自入关,至今仍然是臣心里的一道坎,但林将军的能力和战绩是有目共睹的。臣做事只对事不对人,在平定绿臂乱匪的这件事上,林将军有功于国家。”

    皇帝周昌高兴的说:“李卿胸怀大义,公私分明,朕心甚慰。既然绿臂乱匪不足虑,那么五州赈灾李卿可有对策?”

    李霖说:“陛下圣明,所谓的赈灾就是赈人心,兵荒马乱百姓就无心种地。只要乱匪平定,则百姓思安,自然会回归生产。若朝廷适当开仓放粮,免去灾地的税赋,再请地方大户支援粮食,度过荒年,则来年人心安定,生产恢复,天下又复太平。”

    周昌听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李卿说的有理,开仓放粮和减免税赋的事情你要尽快去办。”

    李霖恭敬的说:“臣领旨。”

    周昌心不在焉的用手指敲着案几,突然问到:“李卿对林禾招募私军一事怎么看?”

    李霖说:“陛下臣以为现在国库空虚,常国舅所说就地募兵之策,确实可以很大程度上缓解朝廷的压力,也可以较快的剿灭乱匪。”

    说完李霖偷瞄了周昌的脸色,周昌还是一副不置可否,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霖说:“臣听闻陛下颇爱听些传奇故事,碰巧收集了一些市井传闻,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兴趣听听?”

    周昌眼前一亮,说:“哦?李卿都有些什么故事?”

    李霖说:“臣不好神鬼异事,但平时外官进京臣都会问他们当地的民风趣闻,他们讲的都是普通百姓口口相传的见闻,这些事虽然不像武侠演义听得刺激,但也非常婉转有趣。”

    周昌坐直了身子,把案几上的奏章往前一推,说:“批了一晚上的奏章枯燥乏味,头都疼了,李卿快说个有趣的故事解解闷。”

    李霖略微一思索便说:“陛下可知道我大夏朝最富有的人是谁?”

    周昌乐了,说:“朕都很少出宫,银子都很少见,不用说最富有的人是谁不知道,连有钱人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都不知道?哎?尤丁你知道么?”

    尤丁讪讪笑道:“奴才平日里心思都伺候皇上了,对宫外的事情也不清楚,不过平日里听伺候娘娘们的公公说咱们这西京城里最大的绸缎庄子便是祥锦云,这祥锦云不但大而且在西京还有七八个分号。每天进货都是好几大车上好绸缎,他们家绸缎最便宜的绸缎也要几两银子,若是请他们家的裁缝做成衣服更是价钱要翻好几倍。这京城里有身份的人都喜欢穿他们家的衣服,连宫里的娘娘们也爱买他们的衣服呢。”

    周昌听得颇有兴致,问:“那你说这个绸缎庄的老板能有多少钱?”

    尤丁说:“奴才也不知道啊,不过陛下你想一天卖好几大车的绸缎,这一天少说有千八百两银子进账吧,这庄子开了这么多年,老板怎么也趁个一百万两身家吧?”

    周昌听了惊讶的说:“这么多?他比朕的内库还有钱呢,李卿你说的可是此人?”

    李霖笑道:“祥锦云的老板确实很有钱,不过身家百万银两有些夸张了。他的布都是南方运进来的,收购和运输成本极高,而且祥锦云的伙计和裁缝师傅很多,每个月工钱也要不少钱。臣估摸着他有个十万银两的身家就差不多了。”

    周昌不屑的对尤丁说:“你见识还是少啊,才十万两就成了你眼里的最有钱的人了?那李卿你说的最有钱的人是谁啊?”

    李霖说:“臣听说南方的小孩都会唱一个童谣,有两句大概是这么说的‘山高不算高,旺楼比山高。海宽不算宽,苑池比海宽’。”

    周昌说:“这意思是说那个首富家里有比山还高的楼和比还还宽的池子?”

    李霖点头说:“陛下圣明,据说他们家有一座楼名叫‘旺楼’,修在山顶上,这座楼有二十二层,站在楼上千里之内的风景尽收眼底。”

    周昌说:“二十二层?比朕宫里的摘星楼高多了,就连相国寺的万佛塔也才九层,这个旺楼这么高怎么建的稳,木架子搭的越高地基就要越深才行,他这还建在山上,若是地基不稳风一吹就倒了啊。”

    李霖说:“陛下深得建筑奥妙,说的一点不错。据说这家的主人花了大价钱从南方的蛮荒森林里寻到了两棵高达百丈的千年古树,做成圆木在东南和西北两角将这百丈圆木一半打入地下,一半立在地上做成了基柱,脊、梁、架、檩全部围绕这两根通天柱搭建而成,所以虽然高但也稳固,不但抗的住风雨,便是地震也奈何不了这座高楼。”

    周昌乐呵呵的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能工巧匠用了什么巧夺天工的本事呢,原来也不过是这种简单粗暴的法子。”

    李霖说:“陛下洞察天机,一语道破其中奥妙,其中关键确实便在这两根百丈高的巨木上。”

    周昌一琢磨又说:“哎?李卿刚才说这两根巨木是南方蛮荒寻到的?那他也不能将这巨木截断吧,百丈长的巨木,少说也有千斤重吧?那他是怎么把这巨木运出来的?总不能用人抬的吧?你说这个高楼是在哪里?难道是就地取材是建在南方蛮荒里吧?”

    李霖说:“陛下问到关键之处了,这楼是在苑州,至于怎么运出来的,便要说说他这比海还宽的池子了。这个池子叫做‘苑池’,这家人花了大力气雇佣了几千民夫先将旺楼那座山的山脚挖成低地,从几十里外的苑江引水过来弄成了一个长宽数十里的大湖,将旺楼的那座山变成了一个湖心岛。将那两根巨木修剪好投到蛮江,再修运河将蛮江、寒江、苑江连接,深处用船拖,浅处用民夫拉,一路拉到了苑州的苑池,拖上山就建成了旺楼。”

    周昌听得直皱眉,招呼尤丁把地图哪来,仔细看了蛮江、寒江和苑江的距离,又算了算南蛮到苑州的路程,狠狠拍了一把案几说:“这是两百多里的运河才能连通三江吧?这么大的工程,要几百万两银子吧?他一个首富就干了?”

    说着有摆摆手问道:“不对啊!这么大的工程没有朝廷批文他怎么可能开工?若是有朝廷批文,怎么朕从来没听先皇提起过?也没有官员上报过?还有这两百多里的运河为什么朕的地图上没有?李卿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周昌感觉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他毕竟是十几岁的少年,沉不住气后面几句已经是严厉质问了。

    李霖没有着急,说:“陛下圣明,这个运河是年前才彻底修好,枢机处的地图也没有标注。不过臣说了这么多,陛下难道不对这个首富是谁好奇么?”

    周昌不耐烦的说:“宰相大人不要卖关子,直接说。”

    李霖说:“臣不敢,这个首富乃是苑州旺川唐家,现任唐家的家主是唐诚。”

    周昌皱着眉头理了一下思路说:“苑州旺川?唐家?朕问你,工部的老尚书唐辰和这个唐家是什么关系?”

    李霖呵呵笑道:“陛下说着了,原来的工部尚书唐辰是唐家家主唐诚的弟弟。”

    周昌站了起来,在案几后面反复踱步,似乎在焦急的思考什么,尤丁捧着茶水说:“陛下喝口茶,顺顺气?”

    周昌犹豫了一下,拿过杯子胡乱喝了一口,塞给尤丁,转头对李霖说:“朕未登基时,武太傅给朕上课有说到唐辰带领工部开挖运河,引南方的水灌溉东方的田,惠泽万民说的是不是就是这条连通三江的运河?”

    李霖也站了起来,回答说:“陛下慧眼如炬,正是这条运河。”

    周昌咬牙切齿的说:“好哇!这个唐辰!利用工部的权力,打着造福人民的幌子,用朝廷的银子给他们自己家运木头盖高楼?这是欺君之罪!这个唐辰现在在哪?”

    李霖赶忙躬身说:“陛下息怒,唐老尚书去年已经告老回家了。”

    周昌恍然大悟说:“哦,对!去年是你参的唐辰,说他贪污修堤公款,把他参倒了是吧?”

    不待李霖回话,周昌又冷冷的说:“宰相大人当时应该参他乱用职权,这样朕就不是罢他的官了,是砍他的脑袋了。”

    李霖恭敬的说:“陛下圣明,不过唐家修运河运木头也只是顺便的事情,不能算什么大罪过。”

    周昌恶狠狠的说:“唐辰身为六部尚书,连修河堤的钱他都贪污,修运河这么大的工程,一年几百万的耗费他能干净了?李卿你去查,一定有问题,给朕查清楚。”

    李霖说:“陛下慧眼如炬,唐老尚书有没有贪污公款臣一时半会查不清楚,不过这运河修起来与其说利国利民,不如说更利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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