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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理想保管者,他舍己为人,力阻鬼浪,显示出非凡的牺牲精神。可是对于纪玄来说,这枚黑石毫无作用。他志在平鬼浪,待天清后与于采薇厮守。术士界的力量制衡与他无关。鬼浪已定,他却失去了看人间重回太平的机会。他会进入三家的族史,会留下令人称道的事迹,可他并不想要这些。用一对眼睛换取身后名,虽是功成名就,但纪玄是现代人,他更看重现世。他痛。
分别时李遗将她用过的黑剑吊坠送给纪玄。纪玄没有作任何反应,任她把项链塞进手里。李遗说:
-用时只需要念咒,咒诀如下……路上保重。
李松枝道:
-纪先生为天下苍生做的事,大家有目共睹,不会忘记。我先前说过你会成为术士界的宗师,现在我仍持这个观点。保重。
纪玄神情木然,也不答话。他敏锐捕捉到“有目共睹”这个词,心中绞痛,原本要施礼告辞,结果只抬起手便转身走了。看着纪玄上车离去,李松枝喃喃道:
-这一行多久没有高山了……
……
车子驶进于家,于采薇和纪玄的父母在门前等候,看到汽车就拥了上来。纪玄的母亲不禁垂泪,他父亲狠狠抽着烟,于采薇拉住他的手。
-苦了你了……
纪玄用一个浅不可查的微笑向家人打了招呼,听到父母的声音后他也哽咽了,但没有落下泪来。于采薇安慰着纪玄的父母,让开车的随从去领犒劳,于康裕引走了司机,随后她道:
-上楼歇会吧。
纪玄点点头,由于采薇搀扶着上了楼。两人走得很慢,纪玄嗅到她身上的香味。打开房门,于采薇想去倒水,但纪玄夹紧手臂,不愿放开,于采薇便随他来到床边坐下。他说出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
-我们结婚吧。
他的喉咙如同多年未用的陈旧机器,像是风吹日晒半辈子的自行车,声音好似磨砺锈刀。于采薇听出纪玄这些天来的痛苦,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纪玄松了口气,脸上又显露遗憾的神情,继续道:
-我没法挑戒指给你,也没有像样的求婚,委屈你了。
-没关系,我去选。我不在乎这些。
-没想到你先前说的成真了。
纪玄的眼角有些苦涩,于采薇起初不理解他的意思,随后想起他们在书房里的交谈,认真地说:
-我照顾你。
二人订下盟誓,约定白首,好像把三个月没说的话都补上了。于采薇小心避开会刺激到纪玄的话题,二人也没有提到鬼浪。纪玄讲起两人初见时的情景,提及那身红裙,于采薇立即起身去找,在冬末换上夏装。于采薇说:
-你是我的了,éteellement
横扫全球的鬼浪退去,被蹂躏摧毁的地区开始重建,人们从失智的狂热中醒来。矛盾并没有改变,可是问题表现得不再那么尖锐,在人们的努力下开始慢慢解决。三家族人忙着善后,处理漏网之鱼。于家的任务最轻,大个子独自清理着东南诸省。于家的人却不清闲,因为于采薇要结婚了。
纪玄的名字在奇门传开,原来流传在术门的是“东南火西北电,中原斩龙剑”,如今向往不在了,于家血术回到这个位置。纪玄则成为三家之外的高山,衰败百年的术门重新有了希望。有人说他得到向往真传,有人说他用的是业已消失的东北唐家咒术,也有人说他会用李家最厉害的剑术。大家好像都忘了他的眼伤。老行当重视辈分,纪玄的术来自向往和李遗,但都没有正式收徒,于采薇与他平辈,为此,他还是与术门壮年一代同辈。李、曹两家的族长之位都交接了,曹揽仁和李遗正式执掌家族。举国上下民生凋敝,传位仪式从简,三家齐聚留到纪、于的婚礼上。整个于家都在为这场婚礼积极奔走,于采薇和纪玄的父母操持一切,纪玄什么都不管,也管不了。
鬼浪之乱开始后,万户城就没有这样规模的喜宴了。纪玄如愿以偿娶得佳人,童男还是当时初到于家宅邸时传话的男孩,因他一句话纪玄才见到了于采薇,成就了一段姻缘。在奇门望族和名流豪强的见证下,他为于采薇戴上戒指。这个动作在他脑子里重复了无数次,之前也练习了数日。他说:
-见之不忘,初会便已许平生;思之如狂,两情即在久长时。
他开始明白向往的选择,他感谢上天的眷顾,可以遇上伴侣。婚礼之后,他没能成功隐退。鬼浪带来深刻的变化,之后几年里,各地精怪滋生,人间尤不太平。三大家族均发现人们又拥有了能够修术的体质,原来的世界观因为新情况出现变得不再适用。
上帝死过,如今回来了。曹揽仁在关于鬼浪研究的书的结尾写道。
李遗仍在练剑,踏歌的威力越来越大,她还是孤身一人。
纪玄有了自己的名号——听天清,他在于采薇的陪伴下便访名山,有妖为恶,他就出剑除之。因他从来不会出第二剑,所以妖鬼畏避,遁入深山,东南风气井然,邪祟不行。为了彻底解决妖物流窜的问题,他还促成了封闭部分山林的协定,未雨绸缪,防止冲突,为妖留一些生存空间。
在川北,纪玄来到白马,这里已经没有白该,山神的旨意无人承接,白马人离开了神灵,从此不再是白马人了。在县中的酒店里,纪玄独坐大堂,于采薇出门去买东西,他拿着盲杖等她回来。这时,他身边传来一个女声,听起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子,声音灵动,让他不禁想象这个少女的模样。
-你好,你袋子里的石头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纪玄讶然,这个小姑娘怎么会知道他袋中的大个子,莫非她已经视业?纪玄至今没有视业,他是迄今所知第一个没有视业便名动天下的术士,他自己却不愿意以术士自居。他不知道这个小姑娘的底细,问道:
-小姑娘,你是?
-我叫向思颜。
纪玄微微皱眉,这个名字很熟悉,但忘记是在哪听过。是因为向往和颜羽吗?向思颜……白马……纪玄愕然张大了嘴,他后脖津津冒汗,哑了半晌,念出一个名字:
-阿椒?
故人之后时隔数年重新出现。好多年前白马山中重现精怪,纪玄见到了阿椒。
-嗯,你口袋里的石头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纪玄取出黑石递出,他看不见阿椒,但根据向往的描述,她应该有引人注目的容貌。光听声音,他就感到阿椒奇异的吸引力,和李遗不同,阿椒更纯粹。他手上一轻,黑石被取走。收回手,他问道:
-这几年你去哪里了?
阿椒把石头放回纪玄口袋,答道:
-回去了。
-哪儿?
-我来的地方。
-为什么不和你爸待在一起。
-向往?缘尽了。
纪玄有些疑惑,没有接话。阿椒表现得和故事里并不一样,她真的是阿椒吗?见纪玄不语,阿椒继续道:
-你可能不明白,我还有点时间,可以和你讲讲这件事。首先,你相信有神仙吗?
纪玄想到阳展,想到他说的话,“嗯”了一声。
-我便是了。
纪玄右脸颊跳动。
-你可以选择不信,但是下面的话我要说完。
我本是上界百花仙的侍女,领了文书入世。我在人间六年,期满复职,期间记忆逐渐恢复,完全记起时就是回去的时候。向往,或者,叫他上人吧,可是名人啊。和其他应劫入世的神仙不一样,他时而是鬼,时而是魔,时而是仙,游历六道,踏遍轮回。上界对他讳言忌语,但是大家都知道他重情守理。无论人道鬼道,他都留下情事,花神殿的侍女思凡入世,都想碰见他。
我也这么祈祷,没想到成了真,只是略有偏差,没有成为他的情人,却成了见证人。我本意不是要当他的女儿啊!可惜劫雷落下,他就在雷边。如果我长成以后再见他,或许他就不会吃这些年的苦。不,我六年之后便走了,相见争如不见。
我没什么遗憾啦,比起没有见到他的同僚,我已经足够幸运了。
我慢慢恢复记忆,他的痛苦在我眼里就越来越真切,可是我无法改变。西海里的那位都没能改变他,我又能做什么呢?就连说上一句实话都不行。我离开前告诉了他来历,他很难过,可是他那时候还不是上人,而是向往。他身上的魔意肆虐,那是先前轮回的痕迹。
那天夜里我本想告诉他前世的事,但是天上紫电滚雷不容我提起话头,就强行摄我回去,我只给他留下几滴眼泪。人间鬼浪后,上界出入管理松懈,我就央百花仙让我下来看一眼,一到白马就见到了你,你用的是他的术,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认识我,就肯定和他有关。
神仙。纪玄喃喃自语,他放下盲杖,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上界,究竟是怎样的?
-我不能多说,但是上界和阴阳两界差不多。佛说三千世界,我们只是散布在各处而已。有的完整,有的粗疏,一花一世界。你一念也是一世界。向往不就活在你的故事里吗?
-我想知道什么是业。
-我不能给你答案,你只能自己发现。你的身上不止有上人的气息,还有一股,我似乎也见过。
-我还练过剑仙李南来的剑术。
-李南来?他来拜访过百花仙。
-他真的成仙了?
-对,他从异界萍飘而来。
-萍飘是什么?
-他悟道后离开自己的世界,不像此处飞升,而是受天道影响任意漂流,恰好落在上界。
-他不是此界人?
-不是。
-那李家的剑术是哪里来的?
-各界之间存在联系,李南来的剑术如何传到这里我不能说,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三家的术都是外来的,本土咒术早已消失。
-那些小门小户……
-不过是三家衍生而出,最后一门本土术士是东北唐家,几十年前没了。
-那我练的,都是外来咒术了?
-你的魔道术来自向往,剑术来自李南来,都不是本土咒术。不过你有些特别,我说不清。
“特别”这个形容词纪玄听到过许多次,但他始终不明白自己特别在哪里。失去眼睛以后他对此更敏感,急切追问:
-能否明示?
-我看不出,也许你不是人。
-我不是人?
-你有现实的躯壳,却不具备普遍的灵魂。你好像写在纸上的字,把笔画擦去揉碎纸张后,消失的只有墨,字依然存在。也许可以这么说,你像是一道意志,或者说,一双眼睛一张嘴。
听到“眼睛”二字,纪玄眼睑一紧。对于阿椒的解释他感到不解,正要提问,阿椒却打断了他:
-对不起,我还有事要办,告辞,后会有期。
阿椒逃似得忽然离去,使纪玄感到有些奇怪。阿椒的话暗涉天机,她自觉失言,所以急忙住口离去。这时于采薇回来了,拎着袋子说道:
-久等啦,我在路上接了个电话,耽搁了一会。嗯,你怎么呆呆的?
-刚刚阿椒来过。
-阿椒,哪儿?
-走了。
纪玄复述了她的话,于采薇同阿椒相处数年,关系亲密,自然知道她的身份。她和纪玄初见时谈起阿椒,因为事情复杂避过不谈,后来没再想起。
-我受过十多年无神论教育,却始终不怀疑鬼神的存在,我写了那么多虚虚实实的传说,不知道哪些真的发生过,说不清道不明。
-如果没有鬼神,我怎么会遇见你?
于采薇搀起纪玄,向门外走去。白马之后,二人深入西北,在戈壁上,于采薇讲起她的流浪。
当时她搭乘一辆货车走国道进入天山地区,司机开了一夜,破晓时她醒过来,司机停车休息,在车头下抽烟。大漠无边,天低野旷,星辰满天,夜空深紫,辽远处隐隐出现渗血样的红色,阵风掀起沙尘,也撩起于采薇的头发。她向司机借了火,靠着车头点燃烟,迎着东北方远眺。有风东来,随风而至的是第一缕晨阳。日轮跃起,阴阳之交,于采薇忽然有所感悟,深吸一口烟,就此视业。
纪玄看不到日出,他伸出手想抓住罡风,风从指间流过。橘红色的光映亮于采薇的脸,色彩好像油画。风大了起来,纪玄听见无垠旷野的吼声,松开了挽着妻子的手。他示意她后退两步,从颈上取下黑剑,念咒抚剑,指天而刺。
风被斩断,失去方向。混乱的气流四散开来,将碎石细沙悉数卷起,猎猎风声骤然一停,纪玄手中的剑内无龙,仍然发出龙叹。于采薇站立不稳,沙粒迷眼,正运术抵御剑风,纪玄一把揽住她,将她拉近风眼。漫天风沙许久才停下,两人往回走。向导脸色煞白,以为两人遭遇暴风凶多吉少,于采薇笑着安慰了两句。
下一站陇西。鬼浪后术士回春,原先籍籍无名的家族涌现,陇西秦家就是其中一支。滇南、粤中、鲁东均出现势力不小的家族。纪玄夫妇没有拜会秦家人,他们游览后就直奔咸阳。纪玄念念不忘鬼市,咸阳以西三十里,子时开市。虽然数年前向往发现入口不见了,纪玄还是想碰碰运气,说不定鬼浪之后鬼市便重开了。
寻访无果,三十里外如今是一家工厂,内里没有任何异常业力。纪玄自从目盲以后便不再执笔,生平最后一个故事就是向往的经历。现在向往除了留下一柄剑、一道术、一块石头以外,别无他物,故址也很难寻访。
湘赣边山中小屋还在,石碑的位置却无人能寻。金陵,甘家热情招待了两人。见过鬼浪的惨烈后,甘家和于家曾经的行径已无法刺激纪玄的神经。虽说这样的恶行仍不可原谅,但是他的义愤已经冷却。这次浩劫践踏了全体人类,向往既然派了鬼将军总领鬼浪就该尽早制止灾难,纪玄不能理解他的不作为。可纪玄怎么也无法痛恨这个人,哪怕他在世时也不是善类,哪怕他为**可以负天下人。纪玄只当他是酒馆里千杯不倒的人,与鬼生情继而将自己的命运和恋人联结的人,在术士行中成为传说,在高原声名卓著的人。
纪玄分不清自己笔下的向往和真实的向往。自他动笔以后,故事里的所有人物都在他的世界里活了过来。一开始他在梦里出入这些故事,后来他亲自走进了故事里。旅途接近尾声时,就算在日间,他也好像置身离奇中。
金陵是最后一站,纪玄将要迷失,他开始忘记自己是谁。他觉得自己也成为字里的人物,他的故事究竟是谁在写?
于采薇刻了两方印,递给纪玄。纪玄摸了摸,上面分别用阴阳文雕,上书“生生世世”。金陵飘雪了。于采薇和纪玄坐在饭店靠窗的位置,一人观雪,一人出神,饭店里没有几位食客。
-当时也是个雪天,我走进酒馆避雪,想来也没几年。
纪玄叹了口气,握住于采薇的手,发现有些冷,就用两只手捂住。于采薇看着窗外,纪玄听着。原来雪也是有声音的。纪玄第一次听到雪声,像是细微的水流,像羽毛拂过耳朵。
两人对着一桌菜一言不发,于采薇的左手小指动了一下,纪玄睁开眼。
他没有看见妻子的脸,他看见业力。
开目术失灵很久了,感业不需要视力,这一刹那他体会到纪玄、曹揽仁、于采薇描述的业力流动的景象。
于采薇发现纪玄的变化,欣喜地说:
-视业了?
纪玄点点头。这一年来他没有点过头,凡需要出声时他一定会开口,点头摇头的动作对他来说没有意义。沉浸在业力的层面的世界,纪玄的感知能力迅速增强。等他意识到自己无法阻止这一感知进一步扩大时,已经太迟了,他陷得太深。
耳鸣越来越严重,听触味嗅以一种难以描述的方式融合,然后消失。世界上只剩下业,见业不见人。
萍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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