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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在学校的思维也不连贯,可掺杂着烟尘的光线更像一把钝剑把我的思维斩成段段蚯蚓,在黝黑的脑壳里蠕动。特别是门缝窗隙间爬出的烹炸煎炒,酸辣油腥,敲击着薄薄的落暮时刻,我就会想到爸,小眼睛下阔大的嘴巴吃饭时发出的吧唧声。二哥在妈威严的目光中的筷子飞舞,二嫂松鼠一样尖细的牙齿急促而刺耳的咀嚼。
我对那张饭桌充满了厌恶,不仅因为回到它跟前的长长路上我不能独享思想的欢愉。十几年来没有人注意到饭桌前各自旧银元一样磨平的脸。就连我,通常被认为处在青涩季节里,也不明白外表是否泛着光泽。我想我只是个不断灌充思维的躯壳。它们似乎在我体内晃动,虽然没有人听到咣当的声音。有时体内的东西通过瞳孔放出光来,刚好打在妈的身影上。那些尴尬微妙的表情在门缝处交叠。其实我只是漠然地经过,只看到一只脚正在缩回。妈粗哑的嗓音公鸡踩蛋似的冒出来:“作业写了没?该上学去了!”我的目光跃过沙发上的衣服和脸,那些变换的衣服是我熟悉的,包裹着让我喊做叔叔的男人的身体。我依稀记得小时候过年,妈做了一桌菜。她像一条蛇游弋其间。爸也在陪着人家喝酒,小的眼睛眨个不停。其实也没什么,他们只是喝酒而已,可我觉得丑陋。我得了好多压岁钱,都没用。以后再大就不记得什么了。那个六十平米被咯嘣利脆,眼尖心活,手脚麻利的女主人归整得整齐有序的屋子,我没有记住太多东西。
一些现实的东西无需记,只是存在着或存在过。我们农转非搬到这个城市十五年。爸下过两年井,那也是他不到一米六的瘦小身躯所能承受的最大年限。其实也没受多大苦,可他却常常捏着嗓子咳,得了肺矽病。他寡言,木讷,吝啬,小性,跟人说话就眨眼,好叫人看了一副精明样——虽只在开口的刹那——背着客人从抽屉里取烟,没有朋友和嗜好。他们之间没有爱,只在维持一个家看起来正常的运转。两年后爸从井下调出来;大哥调了五次工作,渐渐从推土司机到质量评估员。
大哥精明坚韧,是白翅的鸟沾不得土腥结了婚就马上搬出去自己供房。
妈累了,脱下廉价手套,脸上露出得意之色。给没心眼,喜派头的二哥娶了老婆。屋里塞满了人。
我到了青涩的年龄。其实我一直是心理超前成长的孩子。我懂得封建愚昧与文明前卫间的差距;懂得肮脏龌龊和高贵纯净的区别;懂得天文星宿,科幻哲学还有脆弱美丽的文学,人们面部表情颤动时细小的变化的内容,凡俗生活和纯真理想。可是它们都掩盖在我平静的外表下。我喜欢各种各样的昆虫,它们玻璃一样精致的复眼,圆鼓却不能看清周围的一切。还有它轻巧的翅,我知道我不能成为鸟,那是这个城市有丰厚基础的人才变的,可我有着最深邃的天空,那是属于虫子的。他们只知道我聪明上进名列前茅,写字画画都有潜质。我管写稿叫写字,我喜欢它们洁净地躺在我的纸上。母亲的疲惫——文字中才叫她母亲,生活的沉重和我高高的梦想。我攒了小小一笔稿费,可不知用它来干什么。
我实在不属于他们。我一直是冷眼看着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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