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忠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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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更愿意把这些女性形象称为“女子”这个稍稍带点内敛但又有点活泼的称呼。太多了。金庸每一部小说里都有这样的女子：聪慧、灵秀、美丽、专情，几乎可以概括书中所有的女性。但她们无一例外，又都是凄凉的。程灵素、木婉清、李文秀、程英、李莫愁、梅芳姑、小昭、阿九我可以继续列下去，但我不想了。

    还有那些即便是最后得到了幸福的女子。转过身子，我都可以看到她们单薄的背影，沉浸在作者给她们的爱情里，娇弱低徊地快乐着，对其它一切无知无觉。尽管这幸福并不甚牢靠。

    这些美丽的生命，这些女子，让我想起了茨威格的小说一个陌生女子的来信。

    一个女孩子，从十三岁爱上一个作家，从此再也没有长大。她将自己的感情完全向内收拢来，籍着对作家的回忆与憧憬而生活着；整个世界对她毫无意义，甚至连她的存在也是为着这份爱。可是作家毫不知情，只在她去世后才收到她生前唯一的一封信，在信中，她一遍遍地说着：我只有你，你从来也没有认出我，而我始终爱着你。

    就是这样。这些女子，像这个十三岁的女孩子，拥有着异常强大却狭隘的灵魂，她们活在了爱上第一个走进她们心中的男子的那个时刻，永不更改。她们孤独骄傲的内心力量将她们束缚住，把自己的心层层包裹起来，成为一个厚厚的茧，拒绝破茧而出，拒绝变成蝴蝶。

    这些女子好象天龙八部里的逍遥派门人。她们活得如此形而上，仿佛只存在于一个精神层面，不为世俗所扰，外界的一切都进不来，因此她们有着充分的时间和任性的权利让自己在感情上消耗最大的精力和最多的时间。天山童姥的形象昭示着这些女子的共同的命运：一次偶然的意外——爱上一个男子，让她们的心灵（而不是身体）停止了生长。

    即使是人人称颂的胡一刀和胡夫人的爱情，也是建立在胡夫人自刎的基础上，以一个美丽生命的消亡为代价的；即使是骄傲自负如康敏，也是把男人对她的臣服与崇拜作为终生的事业。而其他的女子连这点可怜的幸运与野心都没有，她们只是沉默地执著地爱着一个男人，而拒绝了其它一切。

    在这些女子中，我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例外是黄蓉。她从一个少女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女人，却因为和杨过的不协调，就遭到了很多人的憎恨与厌恶。吴蔼仪说，两个聪明人在一起总是会有磨擦的。那么多人看不到她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看到她与杨过的针锋相对。金庸偏心地让我们意识到她的小心眼，却原谅了杨过的狭隘与偏激。

    另一个倒霉的女子是郭芙。其实她未见得比哪个女孩子更歹毒或者更蠢笨，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个普通女孩子无心所为的严重后果，并非不值得原谅。相比较，杨过的很多行为更是令人不齿些，可是她没有杨过那般好运，而是得到了大多数人的白眼。十几年后的一次电光火石的一闪念，让她目瞪口呆，让读者目瞪口呆。我不得不这样想，金庸终于以郭芙为牺牲品，完成了对杨过无往不利的爱情魅力的塑造。

    武侠小说原本就是男子的世界，女子是其中美丽的点缀。即使她们想努力地挣脱这个固有身份，世俗的种种仍是把她们限制住了。仅仅是出于一种阅读的心理习惯，大多数的读者也都是愿意看到女子的坚贞不屈。

    于是这些女子，守着自己的情感，自恋的恋人的情感，孤苦一生，终老一生，甚至主动放弃了诉说的权利，即使是像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那样温柔清冽的诉说。

    她们其实是这个世界的陌生人，从未想过要走进来，只是远远地站在自己的位置，看着凡尘俗世，迷失在自己的不完美的爱情中。从她们封闭自己的心灵的那一刻起，她们的青春年华就成了槁木死灰，冰冷而无生气，活着成了最大的浪费。她们不过是面目模糊的一群凄楚的游魂。而我，只能无助地悲怜地看着她们，看着她们绝望的忠贞。

    从第一次阅读金庸小说，是在小学吧，到现在，我终于确认，金庸对待这些女子，是残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