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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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大以后，我知道，很多人对狭小的空间有恐惧之感，比如许多人会在升降电梯中多少有些害怕。我从不害怕乘电梯，即使一个人，即使是夜里，在一幢陌生的大厦。但我害怕走楼梯，非常非常害怕，以至于我每天回家时要上那几阶楼梯时，都多少会感到恐惧，如果是晚上回家，我常在楼下按门铃，好让妈妈打开门，在楼梯上接我。一个二十几岁的大人会害怕自家的楼梯，而且是遍布感应电灯的干净楼梯，很让人难以理解。

    也许是因为对楼梯有这样复杂的感觉，我会时常在梦中走楼梯，一般是上楼回家，偶尔也有下楼出门。

    小时候，我住奶奶家，爸爸妈妈家的房子离得也不算太远，傍晚，我常一个人回爸爸妈妈家。那时候住在五楼，我需要一个人走上五层楼梯。我还清楚的记得我第一次，自己，克服恐惧走上五楼，那是在我五岁的年纪。后来奶奶把我大大的表扬了一番，说我很勇敢。后来，我常梦见自己走这五层的楼梯。

    在梦里，楼梯间中并没有什么妖魔鬼怪作祟，一般情况下我都会安全的从一层走到四层半，我可以隔这最后几级台阶看到家门了，那是一扇多么熟悉的门，那扇门里有温暖和安全，有爱我的和我爱的人。但是，梦中的我永远也走不到那扇门前，也就是说，最后的那几阶楼梯，会平白无故的消失掉，下面也并非盘旋而下的阶梯，而是无底的深渊。那近在咫尺的房门，离我并不遥远，可是深渊骇人，我永远渡不过去我会望着那扇房门出神，遥遥的伸出手去，指尖离门很近很近。等久了，妈妈会打开门，她站在门里望我，我站在阶下望她。那几阶楼梯消失掉，让我回家的路也消失掉。我和妈妈都没有办法。即使是在梦中，我也能真切地体会一种无助与悲凉一个想回家的孩子在房门前所能体会的最凄苦的感觉，莫过于此罢

    有时候，我也梦见自己从家中出门，要去办事，打开房门，脚下是深渊，好象有一架秋千荡我下去，我离开家门的那一刹那，总会回头望，望那扇依然洞开的家门，在突然之间意识到，我离开了，却又回不去了。那时的心里会立刻充斥一种无助的哀愁，一种无法排解的忧伤。好象我亲手把一颗稀世珍宝拱手送出，就永远也拿不回来了。许多年后的某一天，我意识到，我在梦中的恐惧，是对生活中已然拥有的温情与温暖的怀念与依恋。这个世界中有许多打开着的房门让人们走出去，但是，很多路是永远无法回头的，迈出脚步，就意味着要失去一些生活中原本宝贵的东西。在这个广漠的尘世间，每个人都希望能永远拥有一种人间的温情。得不到的人希望拥有，曾经拥有过，又失去了的人，更希望再次拥有

    所以，时至今日，我也常在梦中反复体味这种莫可名状的伤怀之感。也正因如此，时至今日，我常害怕，一个人走那盘旋而上的长长楼梯。在上楼的时候，无论抬头向上望，还是低头向下望，都是盘曲的阶梯，无尽的阶梯，每一个转角都是一种机遇，好象人生那条长长的道路，在盘旋错综的路口，没有人知道将会遭遇什么样的命运。心情好的时候，我会幻想家门口有一束鲜花，象很多年前我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门口常有鲜花那样。心情不好的事情，我会害怕在楼梯的转角，有魔鬼出来吓唬我总之，每一处转弯都是不可知的。人生的神秘莫测，也正因其不可知。只是一条回家的路，却充满了无数的未知，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楼梯尽头的那个家门，好象是人生道路上的终极回归，而身为尘世中一个平凡的生命，我无法预知未来。或者可以这样讲——我也并不想预知未来。我小的时候，读希腊神话，读到卡珊德拉那一节，总会由衷的同情这位女预言家，读到特洛伊木马计那节，也会由衷的同情拉奥孔。生活确实神秘莫测，对不可知的命运，即使我明白那命运之路的尽头是我温暖的家门，我也会万分的害怕。但生活正因其无法预知而丰富多采。

    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或者说我已经是个不再年轻的女子，我却还会时常遭遇走楼梯却无法走近家门的那种梦境，依旧在梦中体验一种无法排解的忧伤。在夜半梦回之时，依然望着黑暗中房间的天花板出神。

    我可以记得狄金森的诗句：

    “i years had been from home

    and now before the door

    my buisness--but a life i left

    was such remaining there？

    i leaned upon the awe--

    i lingered with before--

    the silence like an ocean rolled

    and broke against my ea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