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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寞、虚弱与悲哀舔蚀着我的眼睛,又不由自主地混着泪水滑落。我为自己找寻理由,找寻证据,期望投诉道德的法庭接受审判,然而却清楚地知道,我无法胜诉,甚至没有机会辩护。因为这根本不是道德的错误。我没有错,万荣的父亲也没有错,错的只是时间、地点和一场本不该发生的邂逅。如果因为了这种避免,彼此都可以更安静的生活,我乐意于心存感激,至少我不必哀怜于我的无力,负疚于我的无视,而只在人间的渡桥上,做一名匆匆看客。
走了很长时间,我回复了漳县“我已经在车站,马上就要进站,其他人昨天去了敦煌,我等了一夜,我还是会去,但我保证不会成为‘麻烦’,哪怕我什么也无法改变。”
又是近二十个小时的火车,我辗转反侧,只好向窗外的灯火凝望。我开始对着浓冽的黑夜叹息,叹息那些因为不能上学而无法接近未来的孩子们,叹息那些因尘土的蒙蔽而无法窥见未来的大人们,叹息那些禁锢于大山而无法想象未来的老人们。也许有一天,文明渗透了大地,人们的衣着光鲜,谈吐儒雅,有谁还会记忆起这曾经的蒙昧与迷失?彷徨与焦虑?
夜色沉沉地覆上来,黑暗中车轮的碰撞声,沿着铁轨蔓延于苍茫天地间。
近水远山
凌晨五点又到了陇西,买不到回程票,也没有汽车,只好等。山里的气温比戈壁凉了许多,在候车厅穿上了外衣长裤。七点等到了汽车,九点抵达了漳县县城,在政府招待所前,依然等。跟县里的人粗略了解了情况,背着包直接下乡了,省略了早饭。
很巧,在殪湖桥碰到了万荣的父亲,主动与我打招呼,心下立刻释然了好多,本来很怕我这个“麻烦”会被人给轰出来。万荣父亲手里拿着一叠纸和新的搪瓷缸子,他告诉我:刚给万荣转完户口。
接下来的事情又如一场大梦,还是那顶帐篷,我与万荣的父亲长谈了整整两个小时,第一句话,我落泪了,第二句话,这个农村汉子落泪了。所有的话,所有的委屈,都可以沟通了,因为绝对的坦诚,我们都读懂了彼此的善良。
现在我只记得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只有让万荣自己选择将来的命运,他才不会恨您,不会遗憾。”也只记得万荣父亲的最后一句话:“听孩子自己的吧!”声音很小,但我听得很真切。恍然如痴,难道那个“顽固”的父亲真的被我说服了,要知道,即便是这个小小的师范,也几乎跑断了一家人的腿。我第二次不敢确信了,晚上就把万荣带回了县城。
吃饭的时候,手机响了,问了很多声才听出来是万荣的父亲。万荣听了电话告诉我,家里七十九岁的奶奶生气了。我又怔住了。
回到旅馆,极度的疲惫让我酣然睡去。第二天早上,万荣肿着眼睛轻声对我说:“大哥,我还是回去上师范吧。”他一宿未眠。
大悲大喜在几天之内把我折腾地颠来覆去,我突然觉得很平静,就像这是本已预想的结果。“万荣,我从来就没有试图左右你的命运,我只想帮助你完成你的选择。如果你最终觉得师范同样可以实现你的价值,我没有任何意见,我一样会帮助你。但你可以在我走之前做个最后的决定,这将是你未来的人生。”
万荣回去了,我依然背着包走向车站,是该离开的时候了。然而于今,心中已没有了任何遗憾,至少小万荣努力思考了自己的未来,知道了脚下的路所延伸的方向,而不再漫无目的、彷徨无措。这将逐渐排解丧亲的苦痛,帮助他更快乐地生活。
万荣父亲还告诉我,万荣有个哥哥,当年的成绩比万荣还好,但高考落第,复习了三年,终究放弃了。有时候想想,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不可捉摸,许多面临选择的关头,我们都难以决断。如果万荣选择了高中,也许今后的人生将无可限量,但的确这也只是一种可能,我们谁都无法确证。所以在很多的不确定中,人们往往归趋于最可预见的可能性。这并非短视,更多的是无奈。直到从甘肃返京,在学校参加敬一丹的讲座,在面对相同生存环境的孩子和几乎相同的经历之后,她这样地反思:“也许让他明白自己的贫穷和困境是一种痛苦,但我宁愿让他痛苦,也不愿让他麻木。”这时我才真的宽慰了,痛苦,是我们成长的必经之路。
离城的路上,县城的小学学前班放学了,很多小小的乖巧的娃娃们排成曲曲折折的两队,和着“一二一”的口令,欢跃地行进着。我怦然心醉,还有什么比这情景更动人?还有什么比这支队伍更直接地联系了未来?我心中被阳光暖暖地烘照着,隐约从种种的不确定中,获得了某种的确的把握——
——在生命的轮替中,总有一种可能,将达成人类美丽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