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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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锅碗瓢盆的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扰了她的清梦。喧嚣的人声像涨潮一样泛了上来，她便沉浸在这种琐碎的声屑里，没了顶。将布满窗棂的窗子推开，声音加倍涌进来，各种声音游鱼一般在她阁楼闺房里飘，家具的腿腿都淹潮了，木纹里都储满了水气。

    一家的家丁都开始了忙碌，厨房里不断地端出各种食品，各种香气交叠混杂，像是将各色杂面和在一块，煞是需要一些劲道。家丁在院子里忙碌着，走来走去，各个都像是戏里面跑龙套的角色，活泼泼的，却没有个性，全是一副喜气洋洋的臭嘴脸，老爷您歇着，老爷您慢用。

    她看着窗棂，上面的木框框相互交叉着，就像不停变奏与巧合的路，各种可能性都孕在薄薄的窗纸后面，她舔了手指，轻轻地将窗纸洇透，窗纸上淡淡地映出一个红点，那是她嘴上的朱砂，她看着这点朱砂，兀自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下来，那点死在窗纸上的朱砂，背向着生活的种种变化，种种可能，却不能稍动。

    大院外面的胡同，连接着无限的胡同，无限的大街，集市开始了新一天的吆喝与叫卖，俗世的斤斤计较与儿孙的哭闹。她向往透了，她只将目光探过去，像是两只蜗牛的触角，伸长了，轻轻触动点什么，又羞羞地缩回来，悄悄品味这轻微地触动带来的一点欢乐。她感觉外面的世界就像是一座迷宫，无限大，不断扩充与重组，迷宫里有无数的可能性，无数的变数。她看着窗纸上的朱砂，她就要将窗纸扯烂。

    每当入夜，戏班子影儿似地飘进来，青衣、花脸、老旦，各色人等的人生情味在机械地粉末登场。演员永远是那么几个，戏却总是换，她最爱那一出游园惊梦，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她却还没有姹紫嫣红过，她摆弄着她手上的指纹，一圈一圈地，从一个点兜圈子，兜不出手指头一点点的肉。

    她的阁楼闺房里存着一只老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古老的故事，那些海誓山盟，那些九曲回肠，峰回路转。借着油灯倾斜的光，她想纵身一跃，落进书中的世界，那个世界充满了传奇与血肉，是的，血肉。她将头扭向窗外，戏台上正飘忽着几个角儿，咿咿呀呀地不知唱着些什么，灯笼将舞台映亮，光线飘摇，地上的影儿游动，活像一个个活鬼，台上的角儿也都剥离了肌肉和筋骨，只剩下冷冰冰的一堆骨架，阴森森地上演着莫名的戏剧。

    她继而感觉到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变成了骨架，格格摇动着头骨，空洞的眼窝里蕴满了黑，两眼望不透的枯井。她感到书架也如一扇门一样张开，与她闺房的门相对。她立在中间，两扇门后面都是有血有肉的世界，她尝试着走进书架，书架里的人物却都褪尽了血肉，变成一具具横陈的尸骨，另一扇门里却是生动的人生，她逃出书架，扑向另一扇门，那大千世界里的各色人等都冰冰冷冷，一具具冰冷的骨架麻木地行走于街市，而书里的世界却又丰满起来。

    她遁回自己的闺房，她望着两扇门里鲜活的场景暗暗恐惧，她蜷缩在自己闺房里的床上，拉上了床帏，抱着自己缩瑟成一团，她感到从身体里发散出冷冷的寒意，她那冷冰冰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