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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爸爸,小鸡一口吞下一只小蚯蚓呢!”
“一只小鸡滚到泥水里,翅膀都粘在一块,走路摇摇摆摆,多好笑。”
“爸爸,我想带一只小鸡让同学们瞧瞧,他们不相信我奶奶家有小鸡。”
“小鸡回家才二星期,黄绒毛都褪尽了,翅膀也变粗了。小腿可有劲了,一蹲一跳,翅膀一拍,就飞到箱沿上了。”
我很喜欢听儿子们富有童趣的描述。我说:“既然小鸡这么有趣,不能试着把小鸡的可爱用笔记下吗?”儿子们对此很感兴趣,他们找来小本子,每天流水帐似的记上几笔。
(九)
清明过了,鸡苗已脱尽细绒,嫩黄的细喙变得扁平劲锐,啄食之余,它们就在纸箱内壁哔剥作声地练嘴功,壁上能碰着的地方,都留下了它们七孔八窍的印记。园子里反青的莴苣一天壮似一天,宽长厚实的叶片酱紫油亮,挨挨挤挤,密不透风。粗壮敦实的茎杆节节拔高,没两星期就没踝过膝。大蒜窜苔了,香菜像荠菜似的,蓬蓬地枝蔓开来,开出粉白的细密小花。石榴树枯槁的枝柯间,冒出米粒大小的叶芽。园子都被过冬的菜蔬占着,没有闲田种鹅毛菜。不怕小鸡糟蹋。所以每年到这时候,母亲就把小鸡散养在园内,任它们撒野。大半亩的园子顿时成了小鸡的乐园。它们穿梭在园里菜蔬间,呼朋引俦,我下班回家,推开院门,就听到园子里彼起此伏的叽叽声,因为园里菜蔬肥厚的叶片遮畦蔽地,所以很难看到它们的身影。只看到莴苣叶在动,蒜苗尖在晃,香菜茎在抖,香菜花蕊中一股浓烈刺鼻的香气便弥漫了小院。前年春天,也是清明刚过,我儿子渗发疹子。母亲从园子里摘来香菜茎,捣碎取汁,熬热了让他们喝,结果,过了一夜,疹子出齐了,高热也退了。
(十)
中午吃饭的时候,母亲系着围裙,笑眯眯地从灶间走出,我知道她今天又买到了便宜猪肉。母亲不善算帐,屋后小刀手张四为人厚道,母亲就认着他买肉,也省得费心算计。她每次到张四摊位买肉,总要花上一、二个钟头。不急不躁,不远不近地站着,任由别人挑肥拣瘦,她只是挎着篮子,静静地等。末了,摊子上的肉没了,围着的人都散去了,张四才从案板下拿出早备下的一只蹄膀,也不用称,甩到母亲的篮子里。报上价,也不用挑拣、还价。现金付讫,走人。
“你爸算过了,今天的肉,比菜场里便宜一块钱一斤哩。我不信,你给算算。”母亲拍拍手上的灰,脸上掩不住得意的神情。
又是老一套。我知道母亲并不是怀疑父亲的算帐能力,而是像小孩得了稀罕物一样,老是喜欢拿出来摆显摆显。我问了斤数、价钱。侧着头,低眉默想一会,也不用算,报出了和父亲相仿的结果,有时为了不让母亲怀疑我在应承她,报价故意和父亲出入一、二毛钱。这时,母亲便现出很较真的表情,很庆幸地说:“我说这老头马虎,下次可不能让他算了,以后还是要你给算算,看看张四和我耍不耍滑头。”
餐桌上摆放着两菜一汤,一盆青椒肉丝,一盘炒豌豆苗,一碗莴苣蛋汤。母亲惯烧农家小菜,喜用小榨豆油,秋天一收了新鲜的黄豆,就拿到路边黄三油坊,现等榨油,用大油壶盛着,煨蹄膀,烀老鸡才拿出来用。平素用油也是黄三进了好豆精榨的稠油,老主顾了,不羼水。母亲用惯了他的油,信得过,油一溜滴到锅底,香气一透进鼻孔,她就啧啧夸赞油好。
遇着春节中秋,我和爱人单位分色拉油,母亲嫌这油口感寡薄单净,搁在一边不用,偶尔炸肉圆、炸小鱼,才用上派场。母亲炒菜下油厚实,嫩绿的豌豆苗浸透了油水,光亮可鉴,浓烈的热油香、清郁的豌豆香混合成一种钩人馋虫的奇特的香气,使人脾清胃开,食欲大增。儿子们最喜欢吃奶奶炒的肉丝,咸甜入味,口感偏重,有些许辣,但洇漫口腔的,更多的是浓厚醇绵的肉香。
母亲特意为我端上一碗莴苣汤,我用筷头向碗底一拨,两只白胖的汪蛋挤过油绿的莴苣片,浮到了汤面上。金黄的碎蛋花镶在汪蛋边上,衬着澄碧的汤水,真让人馋涎欲滴。我掇起筷,捞一只蛋轻轻咬上一口,莹白滑嫩的蛋白触齿即化,橙黄油亮的蛋黄葺松溢香。
(十一)
正午的阳光暖烘烘地透过枇杷叶隙,象谁在水泥地上撒了一把碎金。青涩枇杷果挨挤在枝头,小院里经年种下了十多棵枇杷树,今年才挂了果子。儿子们每天都仰着脸,站在枇杷树下数枇杷。紧挨堂屋门口的一棵因为阳光充足,枇杷结得不但个大而且量多。吃饭的时候,我那大小子将小嘴凑到我的耳边,悄声向我汇报盘底的结果:门首那棵树上一共七把枇杷果,计有单果五十六颗。不想他弟弟耳尖,把埋在饭碗里的头抬起来,嘴角露出丝狡黠的笑意,坏坏地说:“还有一把你没瞧着哩,南面芭蕉叶遮盖着的,你肯定没发现!我也是吃饭前才找着的。”
我用筷子敲敲他们的碗边。示意禁声。有一只胆大的鸡崽,从莴苣丛中钻出来,直奔堂屋。它涨红着小鸡冠,肥肥的小屁股左摆右晃。越过门槛的时候,它怯生生地停下来,侧着头盯着桌边的主人看了好一会,但儿子拨洒在地上的雪白的米粒,还是诱使它慢腾腾地向前延颈伸爪,突然,它迅速地伸嘴叼起一粒饭,直着脖子左右摆动着吞下去。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它的胆子渐渐大起来,它试探着再向前收拾地上的米粒。一直挨近儿子的脚,它现在显得很从容淡定,甚至变得有点放肆,儿子有时故意把脚在地上跺一下,它也只是侧着身子,张开翅膀,跳到近旁躲一下,紧接着又挨儿子的脚边。
母亲笑眯眯地看堂屋里的这只鸡,脸上现出赞许的神色。
“立夏前后笃定有新仔鸡吃啰。”母亲收拾着桌上的碗筷,自言自语地说。说这话的时候,她像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哦,早上还和你爸说来着,这几天西南风刮得紧,天气一天天闷热起来,田里的莴苣要铲了,要不然又要焐烂了。明天有空你帮我一起干。”
(十二)
莴苣是要起了。前年这当口,西南风刮起,密不透风的莴苣田中间水汽蒸腾不了,加之地气陡热,莴苣根部经不住烘焐,大片烂掉,但顶部的叶子仍然在疯狂地长着,所以没有人察觉到田里正在发生的危机。直到有天晚上,一只鸡跑进莴苣田中摸不出来,母亲插脚进去找,不想碰着的莴苣杆都软软地倒下了,母亲起了疑心,拣起一棵一望,根都烂秃了桩。
第二天是礼拜天,我起大早帮母亲铲莴苣,八九点的时候,院里的水泥晒台上已整整齐齐地垛码着一堆堆粗长的莴苣。母亲打电话给姐姐,让她们捎带些莴苣回家。我们娘儿俩则坐在小板凳上,忙着掰莴苣叶,削莴苣皮。我小半天没直腰,手上粘着稠稠的绿汁,一根根滑滑的嫩嫩的去皮莴苣从我的手中抛到身后备着的大桶里,快到晌午的时候,削好的莴苣已满满堆放了两大桶。我累得腰酸背痛,姐姐这时推车回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挽袖捞裤接着干。
中午,母亲简单地烧些饭菜,我用炒莴苣丝包了金黄的锅巴,端了碗莴苣叶汤,坐在院中枇杷树荫里乘凉吃喝。散养在田里的鸡崽东奔西闯,找虫啄青,不过个把月,就一只只养得毛色油亮,肥笃笃、胖墩墩的,走起路来一摇二摆,很是逗人。
一只白粉蝶绕着枇杷树根打着转轻快地飞着,一只鸡崽从斜刺里窜出来,昂着脖子,跳起身,想啄那只蝶。白粉蝶好象有意要惹恼这只痴顽可爱的鸡崽,它忽上忽下地旋舞,逗得鸡崽扑楞着翅膀不停地折腾。
又一只白粉蝶飞来,两只蝴蝶像轻盈的叶片翩翩飞过半人高的院墙,害得那只呆鸡崽,追到墙根,愣头愣脑地踱着步,张开小嘴冲着墙外叫唤。
(十三)
午饭后,父亲洗净院墙根那口茶褐色的腌菜大缸,坐下来点支烟悠闲地吸起来。他顺捎一支给我,母亲叫我帮忙把削好的莴苣垛放到缸里,我就把那支未点上火的烟粘插在耳边上。母亲见我样子滑稽,不禁笑起来说:“啥时也变成老烟鬼了,别学你爸。扛了半辈子烟枪,让人和他呆着就薰得慌。”
莴苣在大缸里腌渍了一、二天,颜色变成了灰绿色,胖胖地浸养在盐卤中。母亲拣暴日头,将莴苣起缸、去卤。晒上二、三日,母亲这时就像位炒茶的老手,每天仔细地翻晒摊在水泥地上的莴苣,等它们变成了草黄色,摸在手里感觉软软的、绵绵的、不粘不糙的时候,母亲就把莴苣拾掇到塑料袋里秘封好,生怕再晒水份耗失太多,酱渍出来口感不脆嘣、涩嘴。